一早的長安城郊仍舊是清靜的。時已將至年關，京城上下無可免俗地在還未臨近的白雪素衣上裝點了紅福，象征著來年喜氣的端頭。倒是城郊曠地群山環圍，常年霧氣氤氳，依然如同是趨避俗界的世外境景。

    “安世子！”映楠正照著蕭陽一早的吩咐，忙著在書院東邊的暖屋中沏茶置席。往日前來拜訪蕭老先生的人不少，隻不過但凡是名仕官貴先生素來不見，能讓他心血來潮擺席相迎的，也就唯有門下幾位得意門生。可還未及他作罷，一見不遠處一人一馬的影子便闖過繚霧直朝眼前。待看清來人，他興奮地擱下手中的茶具就喊聲追了上去。

    “映楠”安梧下了馬，驅霧揉了揉眼才看到他向自己跑來。“今日氣這冷，世子怎想起過來了？”他看著安梧有些凍紅的耳廓，不禁開口問道。

    “有些事情放在心中難安，故而才特地前來尋蕭老先生一敘。”對待映楠，安梧還是不著痕跡地如實答道。“前幾日我已派人遞傳書信給了先生，不知先生今日是否得空？”

    “原來先生擺席是因為世子要來。這不先生自然是在的，今日晨起還跟我提到世子呢。外頭風大，世子先行隨我進去吧。容我再進屋告知先生一聲。”

    “好，”安梧勉強笑笑，裹好了肩上的披風就隨他走了進去。正依映楠所言，冬日這屋果真是要比屋外暖上許多，他毫不客氣地席地而坐，朝一旁供好的火盆挪了挪身。

    “弟子見過先生。”沒過一刻，就見映楠扶著蕭老先生踱步而來，正伸手烤火的安梧立即便揚了揚壓在座下的披風，疾步走上前行禮道。

    “快坐下吧。你平日在安府就夠悶的了，何苦在我這兒拘禮呢？”蕭老先生懷抱著個手爐，擺手示意他就坐。安梧見先生邀座，也就不再推辭，規矩地照原來的位子坐了下去。

    “映楠，你先下去候著吧。有什事我等等會再吩咐你的。”待映楠端上熱茶，蕭陽便衝他如此道。映楠點點頭，“那我先下去收錄書卷，先生和世子若有什需要，盡管傳喚我便是。”罷，他便退步走了出去，還順帶拉上了門。

    見映楠推門離去，蕭陽這才轉身看著一旁坐立的少年。他一雙眼睛都在燒得通紅灼熱的火盆四周徘徊，但也就隻是那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書院的暖閣布在群山綠水之間，向來是靜得嚇人。此刻兩人相對無言，屋中除卻茶水燒煮的沸騰聲外別無動靜，實可被視為一處休養生息的好去處。

    “接到世子昨日傳信，我就料到你今日定當準時前來，不想你比約定的時辰還早了那一會兒。”蕭陽率先開口來引那人的注意力。安梧聽到此言先是一愣，而後又笑笑道：“既然是弟子先行邀約，來本就是叨擾先生了，哪還有叫先生苦等的道理？”

    “安侯爺回京兩個多月，婕妃娘娘也回宮有幾日了，家中一切可都還好嗎？”蕭陽離燒壺較近，便搶先一步為他倒了茶。想來這兩件事本都是可喜之事，尤其是安侯爺回京一事，更是令安家眾人期盼已久。但從安梧神情中來看，他卻並不多將此事放於心上，尤見是有更大的困擾籠在他心頭難解。

    “多謝先生。”安梧先行回道。“承蒙先生過問，父親與姑母一切都好。姑母在外孤苦兩年，比從前清瘦了不少，但對我和長姐還是一樣的親近照拂；還有父親，如今臨近新年，又奉陛下聖詔，想來父親是能夠在京城住一陣子了。”

    “那便好。過了這多年，侯爺還是那般貪玩的性子。你也不必太怨他，凡事他定當是有自己的思量，你如今漸漸長大，也該學會包容理解才是。”

    “先生的是。弟子怎敢怨懟父親？”安梧幾乎是機械地回道這般勸慰。想來這多年聽也聽夠了，再想如何包容都耐不下性子了。但若全無怨懟之心，又如何可能？

    “你信上，有些事放在心中不明，又不知該與何人傾訴，思來想去卻如何也尋不到合理的緣由。究竟是何事令你困惑至今，才不得不前來找我商榷？”見他沒有主動提之的意思，蕭陽隻得開門見山地衝他發問道。

    “是關於長姐成婚一事。”安梧捏了捏厚實粗糙的衣料邊角，至遲才坦露道。

    “是為了啟王擇妃？”蕭陽微微訝然道，此事他倒未曾想過於麵前的少年而言是件困惑。“可我事前仍餘一問，啟王有何不好，值得你這般排斥？”

    “若一定要論何處不好，我卻也不上來。隻是對於這般得權得勢的皇子們，總有私心想要提防一二罷了。”安梧沉沉地歎了口氣。

    蕭陽沒有應他這句話，也算得上是對此話的默許。

    “何況即便是啟王空有情誼，可長姐心有所屬，自是不願勉強。”話落，他倒先覺得自己方才之言聽著也怪牽強的，還是補充了一句。“隻是如今看來，我隻道長姐這多年來許是看錯了人。虧我當日還與長姐在母親麵前為他辯護，如今想來，甚是可笑。”

    “看錯了人？”蕭陽聽著他此話意欲不明，還不時帶著一股難掩的失落與酸意，不禁打算問個明白。“此話何意？你看錯了誰？”

    “此事我尋了許多辦法以圖擺平。可畢竟觸及陛下與皇子，又關係到皇家的臉麵，自非一般人所能得上話。”安梧向他仔細解釋道。“長姐她她傾心蘇昀辰已久，此番與母親鬧著要拒婚也全都是為了他一人，因此我心想無論如何他都應當負責此事。可誰知秋獵那日我與他言明此事之時他卻”

    他到這兒便沒有繼續下去，可就算他不，蕭陽心中也再明白不過。想來是蘇昀辰並未言明要幫他，才引得他這般不平。起來他從前在旁人麵前，也總是一口一個“昀辰哥哥”地叫著的，如今改口直呼其名，也令蕭陽好不習慣。

    “這，你本是想讓他替之出麵，希望這樁婚事能有回旋的餘地，對嗎？”蕭陽言簡意駭地道出安梧的本意，但語氣卻一陣冷冽得有些可怕。

    “正是。”安梧卻沒有留心他情緒的變化，點點頭默認道。

    “若依你所言，那在他之前，可有旁人助你挽回此事？”蕭陽明知故問道。“皇家賜親是要到陛下麵前去領封賞的，若要拒婚，也隻可能主動到禦前言明。你可知此事要擔多大的風險？而最不可控的是，即便是你引得聖上雷霆之怒，卻都不一定能夠達到起初前來的目的。”

    安梧聽罷，徑直在原地懵了幾秒，大約是沒想到此事會牽連得如此嚴重。“不瞞先生，我父親曾為進宮幾次。回來的時候雖不與我們言明他與陛下談了什，但臉色卻是一次比一次難看。我與長姐便知此毫無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