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伯父離京已經幾月，我也好長時日沒去看你了，你和你妹妹都還好嗎？”

    “勞柳兄掛念了，一切照常。父親找了他昔年療傷的一個好去處，安頓下後時常與我們有書信來往。估摸著待到來年，不定會舉家從長安遷去那邊。到時你我再要相見，隻怕也難了。”

    “對了，這大清早的，府頭怎就你一個人？柳丞源呢？他不在？”楚蕭扯過馬匹環顧一圈，拎著邊角抖落了幾下鬥篷上灑下的雪，直到進屋盤坐席前，又搓手立在火盆前好一會兒之後，才算緩過勁來。

    “留我一人正好，清靜。”柳丞暉自嘲地撇撇嘴角，下意識地將茶碗向對麵推去。“刑部替了舊製，這幾日兵部和親兵又忙著換防駐兵，順帶著就將牢的守衛也更迭了一通。父親身為刑部尚書，於此事自該是有話語權的，便被陛下傳詔入宮去了。再今日又碰巧是蘇帥長子蘇昀辰的生辰，丞源這時候倒是不嫌麻煩，早早地就跑到蘇府幫忙去了。”

    “去蘇府了？”楚蕭疑惑道。“怎他與蘇昀辰很熟？連生辰宴都不加缺席？”

    “都蘇昀辰和楊澤興成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我看除了楊澤興，在蘇少帥心中能夠隨之其後的，也就隻有我那個弟弟了。”柳丞暉輕笑著解釋了一句。“你知道的，其實也算不上是弟弟。我們二人同父異母，血脈並非一統，從到大也素無什往來。他對我素來不親不近，偶然見了，也就是明麵擺上幾句客套話，疏離得就像剛認識一樣。不對，有人初識好歹能夠被稱為一見如故，我們卻已是連這種程度都算不上。”

    “蘇少帥”楚蕭沒理會他這番習以為常的口頭埋怨。柳丞暉此人一向嘴碎，由於次次意圖改善兄弟關係未果，逢他前來才又扯一通。他本素來對他此話不感興趣，此刻卻緊攥住了話中本不矚目的幾個字眼，喃喃重複了一遍。

    “他從不曾出京征戰，也不曾一統軍帥，如何就能擔得起少帥之名了？”

    若柳丞暉方才的語氣還僅僅是憾意和自諷，那楚蕭的言語就可被稱之為凜冽了。此句於旁人聽來，自是一句刺骨到極致的反問。可是唯有柳丞暉了解他此話背後深意，心中除了懊惱自己為何挑起這個話題，也隻能細細盤算著打算如何勸慰眼前之人。

    “要依我看，他左右也不過是個徒在京城韜光養晦，遊手好閑的紈之輩。除了在京城略有薄名，為人所知外，他與那些逍遙浪跡的世家子弟有何分別？手腳畏縮，不顧大局，半點沒有將門後裔的姿態。”楚蕭如同是恨恨地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句話，原本平息的神情更是變得幾近不屑與譏諷，一望而去竟是猙獰異常。

    “我楚蕭啊，人家蘇昀辰那可不是略有薄名，那可是十年來都身負盛名，無人打破啊。況且你再怎，朝這舉國望去，也都鮮少能得他這般的軍事之才。”柳丞暉想不到別的法子，便打算破罐子破摔地主動去激他的怒火。

    “再者了，放眼京城上下，除了你一人看不慣他，我還真就沒見其他人評他的不好了。”柳丞暉揮了揮折扇，“因此啊，光你一個人厭煩他可不頂用。”

    此言一出，楚蕭像是果真平息了心中翻騰的火氣一般，重新坐了下來。柳丞暉便暗暗想著此法有用，才湊上前追問。

    “楚兄，來你這人也實在矛盾。你自到大，不是最為敬重蘇帥和承堅軍的嗎？怎反過頭來，反倒是獨獨對蘇昀辰百般苛責？我看他也沒做錯什，你這般舉止也太過反常了。”

    “我原以為那是眾生愚鈍，陌路歧途，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可如今一看，怎連你也不明白？”話一出口，柳丞暉就又後悔了。隻見楚蕭的麵色頓時壞到了極致。若是他此刻身在楚府，想來就該將杯子砸了。柳丞暉默默收斂了嬉笑的脾性，不得不抬頭正視他的反應。

    “下人若對他心生景仰，那也不過是看在承堅軍的赫赫威名之上，與他何幹？你隻告訴我，來日這下要是沒了蘇帥，沒了承堅軍，單單憑他一人，他又成得了什？”楚蕭氣急敗壞地攀上桌簷，急聲吼道。

    “我楚蕭，你冷靜一下，先聽我。”與楚蕭相比，柳丞暉難得這般正經自持，但此刻二人就如同是互換了性情一般。他站起身來想要扶對麵的人一把，卻被他一拐寬袖恰巧躲開退到一旁。

    “蘇帥十六歲抗旗征戰，重塑了在當時已是陷入低迷的祖業和先軍。那時蘇家前輩遭受打壓，軍將萎靡，武器奇缺，偏偏鄰界強國四起。南夏雖是囿於中原，割據一方，但彼時四境散落失地，引得外敵虎視。先帝原是不信這支組軍，但前線告急，不得不派其增援。誰料想此一戰落定，竟是奠基了承堅軍日後幾十年的聲名。”

    “你的對。真要論起兵法軍陣，如今確無一人能與蘇昀辰比肩。可是這般名震南北的軍事奇才，才學與謀法堪稱麒麟之思，難道就僅僅止步於此？

    “自然了，其實我都明白，這也沒什難以理解的。徒陷京城供人傾羨，以滿足他的虛榮之情，本來也該是他最好的出路。他甚至不必出京城半步就能攬盡名譽，又何必一意孤行，非要往刃不離手，箭不長眼的戰場上跑呢？這樣的緣由，來竟是行得通了。畢竟一念私利皆是深鎖於人心，自然難以泯滅，因此誰又能夠無私到以身犯險，甚至豁出性命呢？”

    “我還當蘇家後世，當是與旁人不同的。如今一道看來，不過是空那一副好皮囊，胸中隻道是尋常凡夫俗子之念，心心念念想的全都是自己。蘇氏從軍幾代賢明，他怕是一點也不看重吧？”

    楚蕭的聲音已經漸趨平靜，經了方才的那一吼，他像是沒有力氣了一樣靠回了椅背，柳丞暉未能摸清他的火氣，因此也萬萬沒能想到此事會對他觸動如此之大，聽了方才那聲嘶力竭的一敘，他本來憋了滿肚子的勸言，霎時竟也硬生生地憋了下去，不知道該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