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昀辰的生辰宴還真是一年比一年好。”柳丞源和楊澤興這一早便被主客房入了坐，此刻他見院外梅樹妖嬈，院景廊下布置得甚是妥帖，不由得搖搖頭欽歎道。

    “哪就好了？不過是恰逢冬日，牆院雜亂掩於其下，所以看著更加順眼些罷了。”蘇昀辰親給二人端了一盞熱茶立在中間。“我看色晚了，還有好些位邀約的賓客未到，你們倆就再等等。實在不行，晚上在蘇府補頓宵夜再回去。”

    “蘇府的宵夜，我可是自吃到大的。”楊澤興笑道。“記得時候我們就燃著燭火，在那院子頭練劍，練累了，就跑到屋趴一會兒，未出一刻鍾就能送來宵夜。伯母對此倒是不甚吝惜，再你平日吃的又少又細，剩下的糕點，反倒是全進了我的肚子。現在想來，那段時間打不過你，還是另有原因的。”

    “豈止啊，的好像你現在就能打得過我一樣。”蘇昀辰挑挑眉，對他的話不屑道。

    “我”楊澤興一急，正要反駁，卻見蘇昀辰轉身打算離開。“我得去門口迎客人了，你們就在這坐著吧。有什事，招呼常淇一聲就行了。”

    “公子！”才道出常淇的名字，迎麵二人就險些撞了個翻。常淇竭力穩住步伐，又退後一步行禮道：“公子，安世子帶著賀禮來赴宴了。”

    “安世子”蘇昀辰隻是微地一怔，隨即點點頭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你替我在此照顧好兩位公子。”

    安梧走到蘇府門外的時候，橘紅色的黃昏剛好沉落了邊。他手上抱著禮盒，遠遠能望見前院幾株正盛的新梅，正欲上前的腳步卻被牽製原地。這是他自不知踏足過多少次的地方，可是自此一來，竟不知是赴宴還是賠罪。他心中思緒太沉太多，一時之間不知從何理起，就那同侍衛僵在了門口，直到見到常淇。

    蘇昀辰跨出門檻，安梧果然還是那般沉默地站在原地。算來他們有三個多月沒見過麵了，可蘇昀辰先是釋然一笑，先行衝他行了個禮。“世子。”

    安梧雖然知道這不過是明麵上的一句客套話，可聽到那聲生分的稱呼，心中仍是沒由頭地難過了幾分。他怔怔地朝他看了幾眼，瞻前顧後之餘卻是忘了回應。

    蘇昀辰一禮行畢，這才上前一步，又恢複了往日的笑貌。“難得你肯來，門前風大，進屋話吧。”

    偏殿素來冷清昏幽，此刻火盆點盛，燭光燃明，算是添了幾分暖融。安梧吩咐侍衛將賀禮心地置於木台上，就打發他下去候著了。隻是他臨走前手還多了一壺暖爐，是蘇昀辰以主人的身份硬塞給他的，自無論地位如何，來的都是客卿，總歸沒有在外凍著的道理。

    “昀辰哥哥，”安梧麵對著他，卻遲遲坐不下來。二人相隔不過幾步之遙，安梧緊搓了幾下指尖泛白的雙手，俯身行禮道。“抱歉。”

    蘇昀辰通透明徹，一見他的模樣就知他今日來意，但也隻是淡淡地問道：“我隻知道你今日前來是應邀赴宴的，你既是我的朋友，也是蘇府的客人，何來歉意可言？”

    安梧見蘇昀辰揣著明白裝糊塗，無非是不想揭露二人的誤會，從而害得自己難堪。他心中雖湧過一陣暖流，堅信自己未曾看錯人，可他畢竟心思純良，蘇昀辰越是這般，他對他那沉甸難舍的一腔愧意，就越是占了上風。

    “昀辰哥哥，其實我這三個月以來，不是有意要和你置氣。”安梧歎了口氣，聲調也更加放輕了幾分。“隻是那日圍獵場上，你的所言所行實是令人寒心。我又走投無路，因此一直沒能將你想清楚罷了。我當日忿忿離去，也純粹是為長姐打抱不平；可如今究之背後深思，卻深感自己當初言行不妥。若再不親來向你致歉，隻覺得羞愧難當。藏掖閃躲雖可暫且瞞過一時，卻終究不該是君子所為。”

    “你如果真是這想的，那可就錯了。因為人，本來就是永遠都不能被想明白的。”蘇昀辰一副早就料到他要什的模樣，神情之間沒有半點明顯的變化，隻是伸手向前驅了驅火盆，替他倒了一杯茶。

    “當日之事是我未曾明白，讓你困惑了許久，是我的責任。”蘇昀辰忙不迭地追查起自己的過失來，“可是你想想，世間之大，並非隻充斥著愛和恨兩種情感；而萬事萬物，有許多也都僅介於黑白是非之中，不能被單純加以定性，更難被貼上任意一項對錯的標簽。理解需要感同身受，因此如果眾生都站在獨屬自己的立場上，所見所想自然不同。”

    安梧緊咬著下唇，心中對他所言自是讚同稱道的。隻是縱使早已明了這個道理，但在許多時候，自己卻也僅是加以忽略罷了。

    “凡人遇事，首先想的自該是保全自己和至親；利己以先，這點無可厚非，誰也不能免俗。”蘇昀辰唇舌之間像是被燙了一下，捧著茶壺的手也重重擱了下來。“所以你首先想到的是維護姐姐，明身為一個男子漢，你已經懂得替她著想，願意為她逆行常路，勇於在古今大勢的潮湧下擺脫禁錮，掙紮反抗。雖然最後沒能如你所願，但是作為自身來當是無憾，你姐姐也定當會為你所傲。”

    “而換做我，在不衝撞自身安危的情況下，首當其衝考慮的自然是如何幫助你們。之後自知無計可施，也就隻能盡己所能在背後為你們分憂一二。我當日那般所言，不過是想助你理清形勢，不要以卵擊石。畢竟陛下威權無可撼動，若在此形勢下一再一意孤行，怕是會被視為蔑視皇權的力證，對安家極為不利。”

    “到頭來，你不理解不過是所立角度不同，但並不代表這就算是過錯。之所以人是沒有辦法被想明白的，就是因為於我看來，人的內在其實是很複雜的；有很多事也許隻能放在心中，不能為世人言明。有時口中所言絕不動搖，而後卻不得不被現實逼至退讓；有時願同摯友赴湯蹈火，其次卻不得不狠心斬斷誓言。非黑即白這個詞，太奢侈了。”

    蘇昀辰到這時兀自搖了搖頭，他平日本就不擅長將自己的苦衷講與他人，此刻將往日之事鑽了個透，起初是沒覺得有什，此刻反而是酸澀了起來。

    “多謝昀辰哥哥替我開解，”聽完他這一席話，安梧的心中霎時明朗了許多。“但不管怎，此事是我狹隘。我若真的懂你，自不該背後在懷疑你會是那般冷血之人。然而心中虛渺，也不敢前來尋你對峙，如今一想，不知該是何等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