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昀辰再清醒的時候，已是次日的早晨。是早晨，其實也算不得是多早。隻不過經了蘇府的大夫昨夜一診，是最起碼也得兩三日才能醒來。而他卻短短數個時辰就恢複了神智，讓提心吊膽的眾人總算鬆了口氣。

    雪仍是在昨日的雪地中堆著的，然而時臨近晌午，幾日不見的盛陽耀得越發灼烈起來。蘇昀辰偏著頭倚在床前，半邊腦袋都從枕上滑落，閉著眼睛閃露的神情很是不好。想來是隱患雖解，可是心魔未除。臨暈前的那一幕仍不時曆曆重演，就如似是當頭一棒重喝在他心頭，時刻警醒著他昨夜無論承下過多少歡愉和輕鬆，那都不是屬於他的；從前不是，如今不是，而將來也更不可能是。記得幼時遇見行刺，他還會埋頭哭鬧，會縮進被窩，會懼怕獨處；可久而久之他好像漸漸明白，自己的生命中注定要危機乍起，而他即便是終其一生，也萬不可能從身上卸下朝向未知的銳刺。

    楊澤興被那人猛一蹬腿的動作一驚，才丟下手的書撲過床前。“醒了？這快？你等等我，我去找大夫！”

    “站住，”蘇昀辰一睜眼就見到他這幅風風火火的樣子，心雖然稍安，可是身上使不上勁，隻得有氣無力地朝他一喊。這聽著沒什魄力的一喊，倒是讓楊澤興立馬就頓住了腳步。

    “聽楊公子的話，是還盼著我晚些醒才好？”沒等半刻，就聽他緩緩接了上句。

    楊澤興看這人才剛一醒，就有心情給自己設文人陷阱，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惱怒。“昀辰，你別鬧了。你先告訴我，你現在覺得怎樣了？頭還疼嗎？還有沒有其他異樣的地方？”

    蘇昀辰此刻仰起頭來，借著日光便將麵前人眼下隱約的一片烏青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沒了玩笑的心思。他搖搖頭，強撐著上臂坐起身來，楊澤興看他這架勢，直直地嚇了一跳，隻能不聲不響地上手幫他的忙。

    “昨夜宴散以後，蘇府便外清了場，還特地派人備下馬車，打算送客離行。那晚了，你如何還待在府上未走？”蘇昀辰安定好後，才追問起昨夜原委來。

    “你還問這個，往年生辰宴哪回不是我走得最晚？我臨走時看見你房熄了燈，知道你大約是睡下了，本還留了個問題要同你的，也就沒好意思再去打擾。可是還沒走出蘇府大門幾步，就瞥見幾個黑影抵著牆頭躲閃而行，越想越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就翻了牆越進來了。”

    楊澤興一副陷入追憶的專注神情，霎時又回過神來一拍腿道。“哎，你可別提了，昨那一下可嚇死我了。不過來那幾人的手法也真夠歹毒的，招招出奇製險，幸虧是我及時覺察，這才趕得及時。那幾人想必是繞了後路避進來的，不然就憑這滿府輪值的侍衛，又何至於半點都沒有警戒？”

    “你的對。這些人至今身份難明，卻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溜進府邸行刺，背後必定有勢力撐腰。”蘇昀辰垂著頭，喃喃細語道。可才一抬頭，隻見身旁那人不知何時又不見了；再回來時，手反而多了碗烘著熱氣的清湯。

    “看你一夜沒睡好的模樣，這個交給常淇就行了。我讓人帶你去馬廄選匹喜歡的馬，早些回楊府吧。伯父伯母見不到你的人，肯定是要著急的。”楊澤興是家中獨子，因而蘇昀辰心知肚明，這楊夫人平日是何等地將他當成寶一樣護著，這才順帶著對自己也另眼相待。

    “我不急。不過你就別指望常淇了，他被蘇伯父派去給你抓藥去了。”楊澤興半點不讓地堵他的話。“再你都這樣了，我可是找不到半點借口坐視不理。不然你給我找個得過去的理由，我要覺得有道理就走。”

    “藥？什藥？”蘇昀辰這才想到關心起自己的狀況來。

    “你”楊澤興見他對自己的情狀竟是一無所知，霎時便氣不打一處來。而後轉念一想他好歹是個病人，又抿了抿唇，幹脆將堵他的話乖乖收了回去。“單以你的身手來看，那三人即便合圍縱攻，都不見得是你的對手。因此你昨夜頭痛癱軟，與飲酒沒有太大的幹係，多半是被人下了藥。依藥的來源來看，像是藏在栗子糕。”

    “栗子糕被人下了藥？”蘇昀辰的一雙細眉頓時便擰到了一起，“也是，哪就那巧了我前腳身體不適剛歇息下，後腳刺客就鑽了空子打入蘇府。若沒有預謀，連我自己都不信。”

    瞥見楊澤興一副苦臉，蘇昀辰竟難能地還有心情淺笑一下，“罷了，我如今既然無恙，你也別太掛懷。話回來，大夫可曾查到是何種藥了嗎？”

    “大夫左察右探了好幾番，給你插針診了毒後，也就隻道這藥是尋常的速眠褪力之效。再加上深夜酒勁未緩，才致使你頭昏腦痛，所以才沒了知覺。隻是這藥，按理隻能溶於液體，尚不知是如何下的。他們已是遍訪過你昨夜所飲的酒水，都沒有發現異常。”楊澤興絲毫不敢遺漏地衝他複述起來。“你還不知道呢，常淇昨晚看到你這樣，登時便急了起來。眼看著大夫遲遲沒有答出結果，他徑直就要跑去府外找言楨，叫他請易大夫到蘇府來一趟。我看他平日雖學著我嬉鬧慣了，可這關鍵時刻倒也真靠得住。”

    “算了罷，常淇不懂事就算了，你就別跟著他一塊胡鬧了。”蘇昀辰苦笑道。“易大夫原是禦醫出身，醫術高超縝密，被調派至軍中行醫就診多年，出征數次，早就被軍營眾人視作是承堅軍的福將了。又豈有由蘇府私自調配的道理？何況二位大夫隸屬蘇府已是十幾年，父親和母親都極其信任他們，想來是不會害我的。”

    “行吧，你既然都這了，我還有何好的？”楊澤興撇撇嘴道，像是對他的這般態度很是不滿。

    “對了。昨夜行刺的那三人，可曾留下活口？”蘇昀辰轉了轉眼珠，轉而重新望向他問道。其實兜轉許久，這大概才是他最為關心的問題。

    聽到這，楊澤興的神情頓了一頓，抱著些許憾意地搖了搖頭。“當時情勢危急，為避免他們有機可乘，從背後向你下黑手，我隻好一招製敵。這線索自然就斷了。”

    話音剛落，就見蘇昀辰如同意料之中般慘笑了一下。“也罷，早該想到會是如此，是我空抱幻想了。雖然從到大所遇的暗殺數不勝數，幕後的始作俑者卻就像是全無蹤影一般，總也尋不到蹤跡。回回留下活口的人，最終也不過為了護主和諾言而毅然自盡。其實我常想著，哪怕隻留得一人，也能好好審問一番。至少一該知目的何在，二該明替何人而為，若能如此，總不至於一直盲著眼受欺。”

    “你別難過”楊澤興輕聲歎了口氣，“你想想看，我們如今已經猜到這群人背後所圖，皆是不敢置於人前的陰詭之事；雖然還不知他們究竟所謀幾何，可既身是詭計，便如同滋長在陰暗角落的毒瘤，自然不可為正道所納，也不可為世人所受。如此不計後果的妄為，隻要所行不正，就早晚有一日會露出破綻。屆時去垢革新，自該會有重見日的那。”

    楊澤興始終是比自己樂觀的。蘇昀辰這樣想著，卻沒作聲，簡單地點點頭算是回應。

    “到這倒令我想起，還有一事甚是令人起疑。”楊澤興追訴道。“今早從宮傳來消息，是昭兒也病了。臥榻不起，不思飲食，症狀與你的甚是相像，但至今還沒有查出是何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