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隻是一具屍體

    洛襄的身體砸在倉庫的大門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之後便是一片沉默。整個倉庫所有的年輕人都瞪圓了雙眼看著這一幕，連柳永勝和楊刀都不例外。

    他們可能見過被車子撞飛的人，可是被一拳轟飛……那是隻有電影才會出現的內容啊。究竟要多大的力氣才能讓一個人的雙腳脫離地麵飛出那遠？而且……幾個稍胖一些的青年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贅肉，心想要是那一拳打在自己肚皮上，可不得把自己打個腸穿肚爛？

    短暫的沉默過後，喧囂之聲爆發出來。四十多個混混嗷嗷大叫著，甚至有人摘掉頭巾在空中舞動起來。柳永勝興奮地拍著巴掌，一旁的黑臉直喘粗氣——他還記得自己上回幾個人一起對著那個學生又拍又打的，從頭到尾硬是沒能撼動他分毫。而楊先生隻用了一拳就直接把他打飛，拳王果然名不虛傳！

    “洛襄……洛襄……”

    剛才那聲尖叫是方靈發出的，現在她抿住了嘴巴，隻有細微的聲音從女孩顫抖的嘴唇中溢出，但凡是有點同情心的人，聽到這女孩可憐的呻吟聲一定都會心疼不已。可眼下，她的細語卻全然淹沒在響徹全場的呼聲之中。

    白緊緊地咬著牙關，一言不發。

    拳王楊誌武站在場地中間，他也沒有跟著眾人一起歡呼。畢竟他的年齡和資曆擺在那，單是不得不來欺負一個無法還手的學生已經讓他夠煩心的了，要再陪這些年輕人一起瞎胡鬧，他實在是拉不下臉來。

    而且……這子的皮肉真夠硬的……

    拳王轉動著自己的右手手腕。剛才那年輕人的傲氣在他原本就煩躁的心情上又澆了一勺油，因此出手時不由自主地多用了些力氣，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收不住了。這可不是他過去的拳場，對手也不是那種身經百戰的拳手，隻是一個學生，再加上腹部又是人類相對脆弱的一個位置……

    他當時暗叫一聲“不好”，萬一打出人命來，那可就不是著玩的事情了。卻沒想到這一拳下去，他的手腕也震得發麻。之前柳永勝那樣他還不信，現在看來……難道這子真的練過什硬氣功？

    算了，這一下應該就結束了吧？在皮麵全是內髒的肚子上吃我這一拳，這子估計今晚是沒可能爬起來——唔？

    拳王的目光閃爍。洛襄的身體在地麵上抽搐了一下，像僵屍一樣站了起來。

    那些嘈雜之聲在幾秒鍾內迅速消失了，四十多雙眼睛八十道視線一起射過來。洛襄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塵土，在新的寂靜之中抬頭看向滿臉呆滯的柳永勝——

    “你剛才，要把我打到死為止，是嗎？”

    柳永勝一手拿著折刀，居然眨巴著眼睛沒能給出一個回答。

    洛襄也懶得理這家夥。他重新把目光投射到麵前的拳王大叔身上。

    “……那我們繼續？”他走上前去，“再來。”

    拳王看了他半晌，嘴角居然微微上翹，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子……我倒是瞧你了。”

    “打、打死他！”二樓的柳永勝這時候突然反應過來，發出尖利的叫喊，“打死他！快打死他！”

    被他這一帶動，下麵的混混也跟著發出一陣陣呼喊。洛襄和拳王都有些不堪其擾，隻見人影閃動，一個交錯，洛襄的身體再一次飛了出去。

    單方麵的毆打開始了。

    拳王雖然已經年近四十，早已經過了巔峰時期，但多年的職業生涯帶給他的經驗和技術是洛襄這個不到二十的高中生絕然無法比擬的。柳永勝不許他還手，是對他那一拳穿牆的本事感到害怕，擔心拳王應付不來。但即便讓他放開了打，隻怕也不是這位職業拳師的對手。

    在這個中年人麵前，他甚至連防守都做不到。但他“過硬”的身體素質卻似乎激起了拳王的挑戰心理，這男人一拳一拳擊打在洛襄身體的薄弱處，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讓他根本無法做出反應。

    混混們當然都在為拳王叫好，但同時他們也在為洛襄的抗擊打能力而心驚不已。楊刀站在二樓樓梯口，緊張地掰扯著自己的手指。他也敬佩拳王，但他從就酷愛武俠，眼看著洛襄這個年輕的“武林高手”隻能被動挨打，他不清自己心是個什滋味。

    洛襄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了，就像是上周從無名山上一躍而下時一樣。不同的是，跳山的衝擊力確實超過了他的身體承受能力，但由於缺乏後續傷害，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恢複過來。而這一次不同，拳王的拳頭要比跳山的衝擊弱上許多，但一拳拳一次次打下來，他的身體被破防之後還來不及修複，下一次傷害就又會降臨。如果這樣繼續下去的話……

    我會“死”。

    洛襄做出這樣的判斷。

    他能夠感覺到，這具身體的“耐久度”正在不斷下降，很快就會到達那條標記著“0”的終點線。

    我是怎了？

    身體再一次被巨力拋飛的一瞬間，洛襄在混沌一片中這樣想著。

    我不是本來就打算要去死的嗎？之前一直沒能找到合意的方法，現在有這一位厲害的大叔幫忙，就這死掉不是剛剛好嗎？

    可是……

    他抬頭看向白和方靈的身影，白的雙手緊緊地抓著鐵欄杆，好好一雙白皙的玉手此時居然青筋暴起。方靈的口中正在默默地念叨著什，一條條淚痕在她的臉頰上劃過。

    ……還不行，不能就這樣死掉。

    柳永勝那家夥的話不能信。即便我死了，他也不見得會放過白和靈。

    可那又怎樣？我想死就死了，為什還要為她們考慮？她們對我而言很重要嗎？

    在想明白這個問題之前，他看到二層欄杆旁的白轉過身去。

    “不要再打了……”白的聲音發顫，她的眼眶通紅，顯得目光猙獰十分，卻隱藏著一絲軟弱的哀求之意，“求你，讓那個人停下，不要再打了……你想要什？你想要什我都可以給你……”

    可柳永勝眼看著那上回讓他丟臉的子此刻成了拳王的沙袋，被打成了一隻蝦米，興奮得都有些瘋魔了。他手舞足蹈地給拳王叫著好，哪顧得上白的軟語相求，一伸手把她推到一邊。方靈尖叫一聲“不許你打她”，他更是冷哼一聲，一個巴掌甩在女孩的臉上，靈痛呼一聲跌倒在地。

    他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倉庫中的氣氛已經沒有一開始那熱烈了。還在不斷喊叫著的，隻有他和二層的黑臉等寥寥幾人。餘下的人有些在交頭接耳，有些沉默地看著拳王和洛襄的“戰鬥”。這些年輕們總是以欺負別人為樂，崇尚強者，但他們也無法欣賞這種單純的暴力。漸漸的，有些人開始對在拳王如此重擊之下仍然能夠一次次爬起來的洛襄湧起了一種敬佩與同情交織的複雜情緒，有些人回頭看著二樓的兩個女孩，也覺得一群大老爺們兒欺負女人實在是沒什意思。

    楊刀突然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大步朝著柳永勝走過去。柳永勝還在興頭上，完全沒有注意楊刀的臉色不對。他親熱地一攬楊刀的肩膀，指著下邊嘿嘿笑著：“刀你看，哎喲，這一拳真夠勁兒！你還別，那子是真能撐！不過他撐得好啊！他越是這撐下去，挨的揍也就越多，那一來我就越高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勝哥！”楊刀大聲道，“我……我覺得這樣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