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人最近都在整理靖遠侯府的案子，沒日沒夜地忙碌不，卻每每不得上意，幾度淪為熹皇陛下和頂頭上司的炮灰。

    熟悉吳征合的人都知道，這幾日，務必得繞著點他走，免得一不心踩到雷，平白做了人家的出氣筒。

    然而，剛剛轉過回廊，就有不長眼睛的人徑直撞了上來。

    他身邊的侍衛倒是眼尖地瞧出，對方比他家大人的品軼要低，一聲“大膽”正要低喝出聲，卻見那身穿禦史官服的男子似笑非笑、毫無畏懼地直視過來。

    比侍衛更為吃驚的，還有怒氣未消，一張臉卻突然凝固了的吳征合。

    他本是看也不看，就知道與他相撞的人乃禦史廣緒平。吳征合同朝中的泰半人一樣，都有些瞧不起這為人淺薄，又兼沒有後台的廣大人。

    更何況，吳征合比誰都清楚，這人是因何而被提到僅次於他的位置上的。

    他以軍功擢升，數年來兢兢業業，從不敢有違上意，才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

    這個人，就憑生就那張臉，便能夠飛黃騰達，實在是豈有此理！

    吳征合正愁火氣無處發，正欲好好地訓斥來人，一抬頭，他突爾愣住了。

    這“廣緒平”看著和平常相同，但卻是，有什地方不一樣了。

    對上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吳征合於瞬間就明白過來。

    這是一雙，廣緒平絕難擁有的眼睛。

    他腦子電光火石般閃過當年太廟之中的冒牌貨，然後，將所有即將出口的話都哽在了喉嚨。

    吳征合什都不出，“廣緒平”卻含蓄地笑道：“吳大人，別來無恙啊。”完，便施施然越過他朝內殿走去。

    徒留吳征合立在原地，整個人似被烈火炙烤，又如置身冰潭。

    他沒有眼花，更沒有看錯……這個人，他活過來了，他回來了！

    玉衡殿中，在一片熱鬧歡騰的氣氛中，司南翊一盅接一盅地喝著酒，他向來千杯不醉，如今不過兩三壺入喉，竟有了微醺上頭的感覺。

    南雁剛死，他本是不願參加什壽宴，奈不過後宮一再懇請，後來又想，能夠光明正大地找個地方喝酒，倒也不錯。

    可是酒入愁腸，未必就解得了憂。

    意識漸而模糊，回憶卻很清楚。他記得，有人曾，等他過整壽的時候，會好好陪他喝酒。

    這多的人環繞著他，還有更多人匍匐在他腳下，可是，他們之中，沒有南雁，也沒有那個他想要與之共醉的人。

    傷心？不！這一切，他早就預料到了。

    他沒有錯，他不後悔，他隻是……有點兒寂寞。

    於此眾星拱月、三千繁華中的寂寞。

    想起回憶中的人，司南翊忍不住朝禦史的位置看去，奇怪，這個慣愛溜須拍馬的東西，怎不過來敬酒！

    他這一眼，恰恰與某道淩然無懼的視線撞個正著。

    那人姿態輕鬆地踞坐於案後，即便不與人寒暄，也並不顯得孤傲。

    收到最高處投射來的目光，“廣緒平”將酒斟滿，遙對著龍椅舉杯道：“陛下，祝您多福多壽，江山永固。”

    下一句，他又分明看見，那人雙唇開合，無聲地朝他道：“南翊，這杯酒，就當做實現我的諾言了。”

    從今往後，咱們關山萬重，再不相見！

    司南翊驚得踔身而起，惶急間竟打翻身前禦桌，使得果盤酒水淋撒一地，如此突兀的響動，自然引得四周矚目，膽子的人更是立即伏跪在地。

    所有人都不知發生什，一時之間，盡都噤聲不語，連絲竹聲都暫停了下來。

    隻有假裝埋頭喝酒，實則將一切都看在眼的吳征合，心明白是怎回事。

    明白又如何，這個秘密，事關他的身家性命，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露出半絲口風的！

    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大殿，司南翊幾乎是立即想要跨到那人麵前，好確定剛才看到的不是幻覺。

    然而，剛剛還舉杯相賀的男人，卻於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真如夢幻泡影。

    發現座位已空時，高高在上的帝王，已然收勢不住地邁步下階，在看清那確確實實無人之後，他才頹然地止住腳步，愣怔地當堂而立。

    “皇兒，你怎啦？”卻是他近側的鄒太後驚問道。

    司南翊緩緩轉身，在眾人莫名緊張的目光中，他才自覺剛剛的行為有多反常。

    這是把大家都嚇到了吧。

    司南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轉身走回重新扶起的禦案前，有些疲憊地道：“無事，兒臣吃多了酒，有些不舒服，恐怕要提高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