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琴聲的餘韻還飄散在洛都城上空中時，蘭澤的囚車已經翻山越河，來到他們預先放置馬車的地方。

    這是一處幹凅了的河床，四周皆為高大的山壁，倒把這圍成塊避風的空地。

    趕了兩個多時辰的路，終於可以卸下蘭澤身上的“重枷”，大家決定在此稍事休息，再換乘馬車繼續向西而去。

    因是初冬，太陽落山得早，背靜的河床便顯得要比其他地方陰冷些。竹笙蹲在一旁燒茶，蘭澤則和闞超聊起過去半年醫廬的看診情況。

    正悠閑間，自山壁後轉出個寶藍的身影，緊隨其後的護衛眼神銳利，一看就知是高手。

    眼見這兩人快步朝河床邊走來，領頭的解差警惕地拔出佩刀，竹笙卻能認出，他們正是熹皇陛下以及侍衛長鍾寒。

    盡管心中一萬個詫異，竹笙還是規規矩矩地對著身著常服的帝王叩首，其餘人見她口呼“萬歲”，也都慌得丟了兵器跪倒在地。

    隻蘭澤還是那副抱著腿，懶洋洋的樣子。

    正在大夥為他這等不敬的行為捏著一把汗時，傳中那位酷厲的帝王卻隻揮手命所有人退到山壁後麵，便徑自走去河床，與蘭澤相對而坐。

    這是半年多以來，他們第一次相見。

    “經曆了那大的事，你這個脾性，還是一點沒變。”不指望無動於衷的人會主動將燒好的茶奉上，司南翊到身後取出茶杯，為自己斟上一杯略帶苦澀的粗茶。

    “怎就沒有變化了，我以前是仗著聖上寵愛囂張跋扈，現在是大勢已去無所顧忌，反正都是賤命一條，你什時候想要，就請拿去。”蘭澤頭也不抬地道。

    “會抬杠，明你精神氣不錯。”司南翊嘴角掛起笑意，隻聽他將稱呼從“舅舅”變成“聖上”時，稍稍皺了皺眉。

    “沒在你麵前痛哭流涕，是不是很沒有成就感？”蘭澤冷笑道，他反正都冒犯顏了，索性放肆到底。

    “並不是。”司南翊包容地看向他。

    對方這樣一再退讓的態度，倒令蘭澤變得語塞起來。

    在這之前，他也有想過，此生若是能再見，便一定得問對方，他的爹娘是不是非得要死，為什不將他一道賜死，又為什，這多年來，要對他這好？

    可現在，他卻什話都不出來。

    “你為你父母而恨朕，這也正常。”司南翊輕撫著杯沿歎道：“若今日得勝的是端木放淵，被誅殺被逼宮的是朕，你會不會……也像針對朕一樣針對自己的親生父親？”

    上注定，他司南翊與端木放淵是不共戴的仇人，兩人之間，便隻能有一個能夠活下來。諷刺的是，無論他或端木放淵，都對這個孩子愛逾性命。

    一開始，隻是因為對被迫聯姻的妹妹心懷愧疚，他才加倍待這孩子好，到後來，承歡膝下的少年卻愈加聰明剔透，反倒成為唯一照進他生命的陽光。

    如何可以，他希望蘭澤是自己兒子，隻這地江山都太沉重，他惟願他隻作個富貴安閑的王爺。

    不曾想，命運會讓他們走向這樣的結局。

    有的話，不用司南翊明，蘭澤也明白，他待自己，實在比所有皇子皇女加起來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