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清則到京城的時候, 已經夜深。此時城門緊閉, 他尋了守城之人方才得以入內。
片刻不敢耽擱,策馬回府, 從棘竹院的書房後徑直去到思明院。
行至三進院, 望著滿院的臘梅, 他反倒是開始躊躇起來。
思量許久後終是按捺不住滿心的思念。
閔清則緩步走到門邊,慢慢推開屋門, 把腳步放至最輕,這才踱步而入。
臥房內, 女孩兒縮成的一團, 裹在被子中, 側躺在床邊。
皎潔的月光下, 她的臉看上去尤其的白。似是病重,又似是心事重重。
閔清則靜立著默默看她。許久後,本想要回身離去, 正巧看她翻了下身, 將被子壓在了身下。
寒冷的冬日,即便屋子生了火盆,也還冷著。若是不蓋好被子, 恐怕會著了涼。
閔清則給她把被子拽好, 掖了掖被角。
剛要把雙手抽離,卻發現左手指尖微熱。垂眸細看,原來是被她牢牢地抓住。
閔清則暗探口氣,拉了凳子在她旁邊坐下。
但是想到她睡夢中並非是他, 而是在想到著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他的心便不太好過,終是把手抽了出來。
雖然手已經抽出,但是心還在此處。
閔清則不舍得離開,雙眸凝視著她,半點也不肯錯開視線。
這些心心念念地盼著,真麵對麵離得這樣近了,他愁鬱的心思卻是半點也得不到紓解,滿腹的心事亦是無法言。
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點。
她喚著他九叔叔,倘若真的隻把他當做長輩,又該如何?
那少年……
那少年如清風如明月,是京中眾多少女思戀之人。
她再怎樣沉穩,也不過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念著同齡的少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閔清則心愁苦難當。
論私心,他想要守著她一輩子,半點也不離開。
可她心不在他這兒。
他到底要不要設法成全了她,促成這樁親事?
以他的能力並非做不到。
可他一輩子也就認準這一個女孩兒。
放開手看著她走向別人,剜心之痛也不過如此了。
閔清則緩緩抬手,輕輕落下,動作輕柔地撫著女孩兒散落在床上的發。
斟酌衡量許久,雖然理智告訴他放手最好,可心終是放不下。
把她交給旁人的話,倘若那人待她不好,又該如何?
自己捧在手心護著的女孩子,到了旁人家中,誰知會是個怎樣的情形。
不在他的身邊護著,他終是無法放心。
他自私也好,獨斷也罷。離了她,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閔清則心中酸痛難當。
修長的指一點點劃過她的眉間,她的臉側,停在了她紅潤潤的唇上。
想到她念著那個少年的名字時也不知是怎樣的笑靨如花,他的心就鈍鈍地疼。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側身上前,稍一停滯,又決然地俯身,在她唇邊落下了極輕的一個吻。
唇間相觸不過一瞬。
但這短短瞬間,卻讓他發現了她呼吸驟然紊亂。
饒是他鎮定沉穩至極,在這刻也有種被發現後不知該如何應對的窘迫。
閔清則快速抽身坐了回去,揉揉眉心,低歎道:“醒了?”
其實君蘭早在之前他把手抽出來的時候就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時候握住了九叔叔的手。隻不過,九叔叔不願意她握著,她就隻好裝睡。免得一想到那種抽離的空蕩蕩感覺,心就難受得發疼。
誰知裝睡許久後,居然等到了這樣一個輕吻。
她心中翻起了滔巨浪,再也無法佯裝下去,呼吸頓時失了平和。
也因此而被發現。
君蘭慢慢睜開雙眸。
月光下,他的側顏清冷而又孤絕。
明明看著是那樣冷的一個人,卻又有著讓她最眷戀的暖意和溫柔。
君蘭近乎貪婪地望著他。
少女的目光太過專注。
在某一瞬,閔清則居然生出了一種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的慌亂。
那個吻,是他悄悄偷來的。
落在唇邊,任誰都知道那不是個簡單的輕吻。
閔清則沉默著。
許久後……
“對不住。”他低歎,“我隻是太喜歡你了。”
喜歡。
極致簡短的兩個字,卻能帶給人無限的希望,無限的期盼。
君蘭慢慢坐了起來,喃喃喚道:“九叔叔。”
看著被子從她身上滑落,閔清則生怕她冷著,什也顧不得了,坐到她的身邊攬著她,拉過被子好生給她蓋住。
“我並非閔家人。”閔清則簡短解釋道。
這消息宛若驚雷在她耳邊轟響而起。
君蘭猛地抬頭看他。
閔清則道:“你我並非血親。你無需因了這個而怕我。”
君蘭悄悄收回視線,低頭看著攬在她腰間的大手。
她怎會怕他?
她高興還來不及。
君蘭伸出手,緊緊摟住了身邊男人勁瘦的窄腰。
明明還是她熟悉的溫暖的懷抱,明明知道了他的心意,也知道了兩人間的可能性。
但是,她的心卻升起了惶恐和不安。
少女唇畔帶著笑意,眼角卻有淚水滑落。
其實,她覺得自己應該高興才對。畢竟九叔叔和她還是有可能的。
但是那心隱隱的擔憂是怎回事?
……或許,九叔叔喜歡的不過是君蘭罷了。
而她,並不是真正的閔君蘭。
她的心又是歡喜又是傷感,最終淚流滿麵。
夜色愈發深濃。
自從出那番話後,等了那久的時間,都沒有等到她的隻字片語。
閔清則歎息著鬆開了她,扶了她躺好,溫聲道:“你病了,好好歇著。我明早晨來看你。”
罷,看著她病中望過來時楚楚可憐的樣子,他終是俯下身去,再在她的唇邊輕吻了下。
他自私也好,霸道也罷。
既是把話攤開來了,既是想著要留她一輩子,總該讓她開始適應下兩人之間關係的轉變。
閔清則戀戀不舍地緩步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這才推門而出。
不過,他沒有走遠。而是一直立在她屋門口的廊簷下,靜靜望著空中皎月。
過了許久。
約莫有一個多時辰了,麵方才傳來了她平穩的呼吸聲。
顯然是睡著了。
閔清則重新心翼翼地推門而入,走到她的床邊,凝望著她。
這時他發現了她的動作有些不對。居然把手墊在了臉頰下睡著。平日她並非這樣的睡姿。
怕她把手壓麻,閔清則想要將她的手輕輕抽出來。可是傾身而至到她臉側後,方才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她並非刻意這樣睡著,而是手中握了個東西。手墊在臉頰下麵,不過是為了把它牢牢地貼在臉側而已。
而那東西……
羊脂玉瑩潤暖白,邊棱處依稀能夠辨出是竹節模樣。
赫然就是他走前送與她的那一個。
她握著他送的這個墜子,牢牢地貼在肌膚上,睡得香甜,臉上滿是愉悅笑意。
*
閔清則一夜未眠。
他無法靜心守在她的屋外,索性回了棘竹院,在棘竹院的書房坐了大半宿。
直到已明,依然有些理不出頭緒。
聽著院中漸漸有了動靜,他看了看色,遣人去喚蔣輝。
沒多久,蔣輝就匆匆趕來。
“爺,可是有甚事情?”蔣輝急切問道。
閔清則抬指輕叩桌案,“我讓你查的事情,結果如何?”
蔣輝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屬下之前一直在查問。剛剛才知道,姑娘前兩去過五皇子府。”
“劍軒那兒?”閔清則問。
“是。”蔣輝稟道:“去過兩次。頭一次姑娘去了後沒多久,洛世子也到了那兒。那回來後,姑娘不吃不喝不睡,關在屋子一整宿。第二,又去了五皇子府。隻不過這次是洛世子先到的,也是洛世子先走的。姑娘回來沒多久就病倒了。”
閔清則五指猛然收攏,“親事被拒前,她們見過麵?”
“是。”蔣輝低頭,“見過兩次。”
閔清則一點點靠到椅背上坐著,“既然親事在那時被拒,那,親事是何時提出的?”
蔣輝答道:“若是沒估計錯的話,應當是在侯府舉辦品茶宴後不久。”
他斟酌著道:“聽聞品茶宴下午時侯夫人與閔老夫人言笑晏晏,關係不錯。過了兩日,侯夫人親自到府中來了一趟。侯夫人走後,老夫人心情頗佳。第二姑娘就去了五皇子府。”
閔清則這才知曉自己之前想的那些許是錯了。
洛明淵對丫頭那份憐惜,同為男人,他並非看不出。那這親事最終為何走向了如此狀況,或許另有情由。
閔清則沉吟許久,忽地道:“我要進宮一趟。你給我安排下。”
他這次進宮,去得突然。
莫要進宮了,就連這次回京,都是極其倉促下做的決定。
閔清則先去見過了皇上,大致回稟了下這次出京後查出的事情。其他的他沒,皇上也沒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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