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伯放下長柄鋤，用手將那酒罐子刨了出來，拍幹淨土，又用隨身帶的布細細擦了，站起身來，走近將酒罐子恭敬地遞給了趙重：“將軍，這酒應該恰好能喝了。”

    趙重接過黑色呈亮的酒罐，看了看我，用右手拍開了封口。

    果真是好酒，酒香在封口被拍開的瞬間溢出，我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趙重將酒斜斜倒入了趙伯端過來的酒樽，遞了一杯給我。

    我接過酒樽，低頭嗅了嗅，讚了一句：“果然好酒。”

    趙伯笑道：“姑娘也懂品酒？”

    我搖搖頭：“非也，我並不懂品酒，但想來這酒在這樹下埋了有些時日，看那樹下的坑也沒有別的酒罐了，可見這酒必定稀有。稀有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

    趙重頓了一頓：“你倒也能。”

    那鹿肉我聽父親過，上次救了郭未止回城，大王重重賞賜了一眾將領，鹿肉便是其中一項。鹿在西趙國本來就稀有，能用來分食的就少之又少，大王將鹿肉分賜這班將士，可見也是額外看重。要知道，眾人平日再大的功勞，大王喜上心來，大家被賞賜的不過是一些普通肉食，或是一批一批的普通的酒罷了。

    眼前那不斷烤熟的鹿肉吱吱冒著油，飄著熱氣，再配著清酒，我開始有些微微熏醉了。

    此時有風吹過，庭院內的那棵唯一的梧桐樹又飄搖地簌簌落下不少葉子，我微微打了個寒顫，趙重皺了皺眉：“你竟不能喝太多的酒。”他揚揚手，趙伯在一旁遞過一件玄青狐毛披風，他接過後，順手給我披上了。

    我就那樣很自然地披著他的狐毛披風，搓搓手望望：“再過兩，恐怕就會要變下雪了。”

    趙伯在一旁接話道：“哪有這快？也得要等這院子的梧桐樹的葉落盡了，翻了幾夜的風，才會下雪。”

    別人家的肉宴，歡歌笑語斛籌交錯，眼下在趙府吃的這頓炙烤鹿肉，怎地吃得這般蕭索？

    門外忽然響起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一個脆脆的聲音：“趙將軍在這請客，竟不記得也請一請我。”

    我隻覺眼前一花，那門檻外站著一個笑意盈盈的美人。那美人一身杏紅色的坎衣，罩著牙色窄袖緊身衣，腰間一條同是杏色的束格帶，配著緗色的曲裾長裙，嫋嫋娜娜地站在門檻外頓了一下，一腳踏進院子來。

    我瞅了一眼身旁的趙重，他站直了身子，將兩手背負在後，微微一點頭，居然就算是和那位美人打了個招呼。

    倒是趙伯一躬身：“原來是月宴姑娘到了。”

    我雖然不識得這位美人，也沒在城內聽過她的名字，但是見著趙伯這般態度，想來對方的來頭應該不，也微微行了個揖禮，心想，好歹我也是相國的女兒，行個禮便罷了，隻要趙伯沒稱呼她是什公主，我便不會失了禮數。要真是個公主來頭，我還得跪著行禮。

    那叫月宴的美人輕巧地幾步來到了廊簷前的石梯下，一張那張膚白唇紅的臉仰起來道：“趙將軍有雅興宴請佳人，何不邀上我一起？”

    趙重微微一側身，趙伯快步走上前去：“月宴姑娘若是有興趣，老奴這就重新擺一盤。”

    月宴拾階而上，站在那隻炙烤著鹿肉的石鼎前，瞅瞅我，又看看趙重：“趙將軍，還要麻煩引薦一下這位姐姐呢。”

    趙重側側身道：“這位是煙微姑娘。”

    月宴立刻衝我一笑：“煙微姑娘，我叫月宴，月亮的月，宴請的宴。”

    我微微又行了一禮，聽她對著趙重道：“趙將軍，這炙肉香味撲鼻，我現在也就能吃了罷？”

    趙重應了她：“月宴姑娘隨便，不用客氣。”轉身走進廂房，邊走邊交代趙伯：“將炙烤好的鹿肉裝一些，給月宴姑娘帶回去。”

    月宴聽了，撅起嘴道：“這快就要趕人走？”

    趙重取了另外一件烏色披風回頭道：“時候不早了，今日月宴姑娘來得遲了些，改早一些再請。我送送煙微姑娘，趙伯讓陳阿應安排了馬車送送月宴姑娘罷。”

    我眼見得月宴臉色變了變，隨即又笑道：“不用麻煩趙伯，我不是第一次來，煙微姑娘想來是第一次到這趙府，路不熟悉，既是貴客，趙將軍送一送也是應該的。我就先告辭了。”

    她罷轉身朝我行了一禮，朝著門外走去。這美人一陣風來，呼的一聲一陣風又去了，好似沒來過一樣。

    趙重揮揮手，趙伯連忙將一隻裝好的食盒拎了起來，疾步跟了上去。

    趙重回過頭來見我站在原地未動，問道：“我送你回去。”

    我猶豫了一會，伸出手，手心攤著那枚琳琅玉：“還給你罷。”

    趙重斜斜看我一眼：“怎？”

    我走過去，將他的右手拿起來，把琳琅玉放在他手中，就要收回手的時候，他反手握住了我的雙手：“不是已經事先過，你不能反悔的？”

    那雙眼瞳漆黑的雙眼直逼著我，問得我心虛不已。

    那日不後悔的人的確是我，但是彼時並不知道這枚玉的含義，所以就算現在似乎被抓著痛處，我也隻得硬著頭皮訥訥道：“那是因為我不知道這枚琳琅玉的來曆。”罷，輕輕抽出雙手。

    趙重道：“你現在知道了？如果當時你提，還好。隻不過……現在恐怕來不及了。”

    我跺腳：“有什來不來得及的？這枚玉又沒壞，我可好好地保護著完璧歸趙呢！再了，昨日被我爹看見了，被他好一頓訓，責令我物歸原主。”

    趙重低頭瞅瞅我，微微一笑：“你等會若回到家去，見了他，必定不會再了。”

    我嘿嘿一笑，我那父親是什脾氣我還不知道？他若的事情，必定得不過三日就得辦好了，否則就算第四日辦了，也還會被訓斥大半年。但凡他吩咐的事情，我們都心知肚明至多不超過兩日就得去辦。我今日溜達出門也不過是想看看怎找機會來找趙重，設法將這枚琳琅玉按著父親的意思趕緊還回去，否則被父親訓斥大半年，這往下的日子會相當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