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神靈，他將眾生握在手中，任他們如沙粒一般從指間流瀉。

    ——爾克《詩兩節》

    外來人闖入鼓樓區時藺羽衝正神遊物外。其實那會兒他就坐在聖水池邊，對著桌上那杯威士忌發呆。雖然睜著眼睛，對周圍的一切卻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這在他已漸成常態，這些日子他總是如此頹廢。假如彼時他稍微走一下神，或視線略向池子偏移，就會發現隻這短短一會兒功夫，那代表不速之客的紅點竟已接近到中心穀地的邊緣。那可是他預先設定的警戒區，聖水池的投影畫麵立即自動作出切換——由二維雷達圖像變成了全息影像實時追蹤——鼓樓區破舊密匝的棚屋和雜亂巷組成的迷宮隨之浮出水麵，隨著池水微微晃動。

    入侵者是一輛黑色林肯轎車，正疾馳在蟻巢般複雜的巷弄，於肆溢的臭水和如山的垃圾間劈波斬浪，明亮的車頭燈讓躲在暗處的luan ng癖和毒蟲人渣們哀嚎奔散。

    兩分鍾後，轎車從那些歪歪斜斜的房屋和糾結密布的電線間鑽出，停在教堂門前的廣場上。

    一個身穿卡其色風衣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跨過廣場向教堂走去。

    監控再度自動做出反應，男人的麵孔立即被鎖定，倏忽放大至整個池麵——這絕對是個4k光瓦亮的純種壞蛋。頂著一顆雞蛋樣的禿瓢腦瓜，猙獰的麵孔因池水搖曳更顯扭曲醜惡，怕是連地獄惡鬼見了也會尖叫：半個鼻子被一道鋸齒狀的傷疤毀去，連帶劃開上嘴唇，使嘴巴走樣，並露出腐爛的牙齦，看起來總像是在獰笑。更令人戰栗的是他的眼睛，那血紅的雙眼狂熱殘暴，好像隻要望向哪邊就足以點燃那的殺戮烈焰——

    “”！轟然巨響，大門猛地被向內撞開，脫離了合頁砸到地上。

    卡其色風衣男人出現在門口，魁偉的身體幾乎把門框都堵滿了。

    他掃視四周。

    所有人都知道這座教堂曆史悠久，甚至比北辛城本身還要古老。

    據傳它原是灰人所建，用來供奉他們從北方雪原故鄉帶來的一對祖靈白石。整個風格異常粗糙原始。牆壁、穹頂完全是由未經打磨的原石砌成，四壁和地麵到處坑窪不平，石頭接縫不平處便算窗戶。唯一的陳設就是聖水池和一塊被當作桌子使用的白石聖壇——藺羽衝就坐在聖壇後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臉上未露絲毫驚慌。

    兩人對視，一瞬不瞬。

    忽然卡其色風衣男人的眼睛眯縫了一下，他發現藺羽衝的手腕上赫然鎖著一副精鋼鐐銬。鐐銬連著沉重的鐵鏈，粗如兒臂，拖在地上，繞過聖水池，延伸到其身後牆上的一個破洞，通向內殿。

    這是變態還是受虐狂？真他媽的惡心！卡其色風衣男人偏頭啐了口唾沫，邁步踏入門內。

    他來到桌前，身體的陰影橫過半張桌子覆蓋了桌後的藺羽衝。

    藺羽衝沒有理會，顧自拿起手邊那杯半滿的威士忌。然後朝那凶悍男人偏了偏頭，問：“酒？”

    桌子上端端正正放著一瓶近乎全滿的威士忌。

    卡其色風衣男人哼了一聲，一把抓起那酒瓶，用牙拔去瓶塞，仰脖痛飲。

    酒盡。男人打了個酒嗝，將空瓶重重墩在桌上，湊上來，身子越過桌麵瞪著藺羽衝。撲麵而來的口臭熏人欲窒。

    “咱們沒見過，我少來鼓樓區，所以你可能沒聽過我的手段。”卡其色風衣男人。比起他的外貌，他的聲音並沒有想象的刺耳粗礪，反倒似被閹過的雄雞的啼鳴。“不過沒關係，咱們很快就能互相了解。他們告訴我你很有種，看來他們的情報有很大的紕漏……”

    藺羽衝的視線跟著卡其色風衣男人的目光移向自己手上的鐐銬。那條鐵鏈剛夠他把杯子舉到嘴邊，此刻幾乎完全繃緊。他已處於自由活動空間的極限。

    “放心，我對你的愛好沒有偏見。”卡其色風衣男人重又盯上藺羽衝的雙眼，“興許它還能讓我們的事更容易。”

    沒有回答。卡其色風衣男人冷哼了一聲，從衣服內口袋掏出一疊照片摔在桌上。

    五張照片，都是同一個女孩：她被兩個大漢強抓了雙臂被迫麵對鏡頭所拍的不同角度的照片。

    女孩有張棱角分明的臉，明顯東方血統的黃#色皮膚。眉毛黑如鴉翅，斜飛入鬢角，鼻骨端正挺直，五官的英氣更勝過美麗。但下巴曲線柔滑，嘴唇上方一顆痣更柔和了那份帥氣，為她平添俏麗。睫毛長而濃密，映襯著她的褐色眼眸宛似烏黑；即便是照片中這憤怒神情下，那雙眼睛仍澄澈如月光下的深潭，清冷、幽遠，衝破相片的束縛牢牢攫住了藺羽衝的視線。

    藺羽衝的神情第一次發生變化，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正伸手去抓那些照片，但鐵鏈拽住了他。

    “很好，看來咱們也不用繞圈子了。”卡其色風衣男人雙手撐在桌上，好似貓在審視已落入手心的老鼠。“吧，誰讓你們到索倫的場子惹事？”

    藺羽衝抬起頭，臉色平和，但目光森冷無比。“我不懂你的意思？索倫？”

    卡其色風衣男人直直看著藺羽衝，按在照片上方的那隻巨手緩緩攥緊拳頭。“你在糊弄我？覺得我像個雌兒？”溫和的語氣飽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咱們從頭開始，客客氣氣的。或許我們能心平氣和地把事情解決了。然後我會領你去見索倫，看他能不能把這姑娘還給你。明白？”

    藺羽衝沒有話，隻是收回手。

    “你叫藺羽衝，是個私家偵探，不過道上都稱呼你為清道夫。你有個漂亮的女助手，但據從沒有人見過。”媽的，真想一拳砸爛這雜種的漂亮臉蛋兒……他從鼻子長長噴了口氣。忍耐，要心平氣和，拿人錢財，忠人所托。“昨，這姑娘闖進索倫的場子，那是家高級俱樂部，隻對私人會員開放。她在麵大肆喧嘩，打攪了索倫的客人。幸好索倫是個很明理的人，他很敬重你。以前找你幫過忙，當然不是他親自出麵——”

    “——我不認識這姑娘。”

    卡其色風衣男人喉嚨滾動著壓抑的咆哮，嘴唇外翻，齜出牙齒。夠了！他要把那五萬塊退回給索倫。那五萬塊他本來已盤算好，要給他老爹買下海邊那棟屋。所以此刻他的心情更加怒不可遏。他依然會完成索倫交代的主要任務，讓這雜碎把他知道的都吐出來。隻除了一點，他要把撕了這雜種，把他砸成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