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縷陽光固執地穿透了厚厚的窗簾，將一塊刺眼的亮斑灑在床上睡得香甜的人兒臉上。

    又希擰著眉毛，老大不情願地扯了扯眼皮，亂蓬蓬的黑發圍繞著她秀氣的臉龐，讓這時候睡眼惺忪的她如洋娃娃般嬌美可人。

    “欠……”張大嘴巴懶洋洋地打個大大的欠，再伸伸懶腰，嗯，不錯，睡得很好。又希揉揉眼睛開始清醒過來，朦朧映入眼簾的赫然是裝飾著華麗石膏浮雕的天花板——不是台北的宿舍，也不是宜蘭的老家，這是哪？

    猛地一個翻身，又希從軟軟的床上滾落地下，“！”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沒有摔痛，就是嚇了一跳。躺在地毯上的又希隨手扯開一片窗簾，望著落地窗外泛藍的天空，心下升起一片找不到歸屬感的空落落：這是倫敦。

    夢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又希捂住眼睛，想捂住擾亂了她貪歡美夢的陽光，但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卻破壞了她的計劃——

    “夫人？”站在門口的是胖太太波特：“你還好嗎？”

    “哦……”又希羞愧地從地上爬起來，努力給管家太太一個陽光的笑，“我很好，完全沒問題……”笑容凝在她唇邊，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睡衣：她完全沒有自己穿上睡衣的印象。

    她的記憶隻保留到她泡在浴缸舒服地洗澡，然後就睡過去了……睡？她在浴缸就睡著了？

    吼，好丟臉！

    又希垮著肩坐到床上：“是你把我搬到床上的？波特太太？”睡衣也是你換的吧？

    “是先生。”波特太太慈祥地笑，“像抱著稀世寶貝似的抱著你，夫人。”

    “……”有人在瞬間石化。

    “午餐已經準備好了，您要吃嗎？”

    她想吃掉她自己！

    又希很想學鴕鳥把頭埋進被子，可是在波特太太麵前她實在不好意思：天，自己已經被他看光光了，呃，雖然那個他，好像就是她的老公耶？鬱卒！

    吃過飯又希就直接窩在客廳的大沙發——抱著她心愛的筆記本電腦，蜘蛛一樣的悠然爬上網。

    打開她的blog，“我要結婚了”五個大字赫然撞進她的眼簾，讓她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子，咳得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

    緊緊抓住手的電腦，又希扁著嘴角，縮進沙發的角落：那是她離開家前最後一篇更新。想不到再看見的時候，她人已在異鄉。

    忍不住噓籲一聲，又希茫然地在鍵盤上敲著。

    “霧都意外地用晴空來迎接我的到來，讓我滿腹的離愁都無從提起……”

    “我比自己想像中更加不戀床——異鄉的第一夜，我睡得相當安穩，這讓我有點小小的沮喪。不過，當我睜開眼，便又重新開始懷念起匆匆離去時來不及帶著上路的……”

    “相機，我想念我的相機，想念那些來不及衝洗的回憶，想念……”

    易文。

    又希怔怔地止住了輸入的動作，呆呆地盯著屏幕上幾句夢囈一般的句子，像中了定身的魔咒。午後的陽光照耀在寬敞的大客廳，暖暖地包圍著貓一樣緊縮在沙發的又希。

    就在這個最適合讓人神遊的靜謐時刻，一陣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叮叮鈴鈴”地打破了安靜，將正愣愣地發呆的某人嚇得跳了起來。

    又希慌張地循著鈴聲的方向尋找電話的方位，捧著電腦的手胡亂地按下確定，將剛剛寫的幾句話傳送到了網絡上。

    “……你好。”她極不雅觀地從沙發上爬過來，一把抓起電話聽筒，結果把聽到電話鈴聲出來準備接電話的波特太太嚇了一跳：“夫人。”

    “？鄭又希？”打電話的人是金梧桐，“你接電話？”

    “……”又希悄悄紅了下臉，她又錯了，作為一個優雅的女主人，她不應該像個下女一樣慌慌張張來接電話，是吧？

    “好。”又希可以想像美女氣餒地揉著眉心的模樣，“我正好要找你，今晚有一個宴會需要你出席，請你準備一下。”

    “……”又希盯著話筒，仿佛那麵長出了什奇異的花兒一般：“那個，宴會？我？今晚？”

    “嗯。”聽懂了她語無倫次的表達，金美女優雅地用鼻音應答，“就這樣……”

    “等一下！”又希完全不顧形象地大叫。對，現在不是顧及形象的時候，雖然梧桐很討厭她，可是現在梧桐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梧桐，我不知道應該怎辦……我，禮服，也沒有。”

    “……”長長地歎息聲從線路那邊傳過來，“寧先生已經替你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我五點鍾到。”

    掛斷電話，又希重新窩回沙發。

    一切，都替她準備好了嗎？

    她看著電腦上麵自己剛剛寫下的那幾句話，心虛地關掉那一頁，開始望著窗外明晃晃的日光，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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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一向準時，五點鍾剛過，那輛寶藍色的轎車已經穩穩地停在門口。

    “拜托了。”又希緊張兮兮地交握著雙手，偷瞄梧桐的臉。

    “……”梧桐手捧著一個打著包裝的巨大紙盒，用不帶感情色彩地語調打擊她僅有的一點自信：“我才要拜托你，寧夫人。今晚會有很多名流到場，大部分人都對你相當好奇，其中包括伯爵夫人，議員千金等等。請你一定不要讓她們對你失望。”

    嚇？

    又希的臉色立時變得煞白，不要嚇她好不好！她已經夠緊張的了：“不是說，……不是說，倫敦的貴族都沒落了嗎？”

    梧桐一邊幫她套上禮服，一邊從鏡子冷冷掃了她一眼：“這些人都是我們重要的客戶，別隨便詛咒人家。”

    又希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借以掩飾自己的不安。

    是的。X是一流的珠寶設計師，他的客戶當然都是一些肯在這上麵砸錢的名流，這些人會好奇他的夫人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畢竟，他是這的優秀，人們自然會想知道，他相中的另一半究竟是個什模樣？

    自己就這闖進那華麗耀眼的世界，會被人家笑也是自然的。

    又希定定看著鏡子自己略顯蒼白的臉——X替她選了一襲貼身的深藍色高領露肩禮服，沒錯，這個如夜空一般的藍色是她愛極的顏色。

    “好了！”梧桐抱著臂，漠然地下達指令：“微笑！”

    又希聽話地翹起雙唇。

    “很好，”梧桐變魔術一般地掏出自己的化妝包，三下兩下就把她的臉塗上淡淡的顏色，“請盡量保持這個笑容，直到宴會結束，OK？”

    “梧桐……”又希木木地維持著嘴角的角度，看著梧桐冰冷美麗的臉，“你討厭我？”

    “……”梧桐回過頭了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我很意外你居然有勇氣直接這樣問我？”

    又希咽了一口口水，但沒有退縮地迎著她的目光：“為什討厭我？”

    梧桐冷笑一聲，收拾好所有的東西轉身走出門：“因為你是寧先生的夫人——可是，你卻根本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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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會召開的地點在一位地產商人奢華的別墅內。

    X站在彩燈照耀的音樂噴泉前麵，看到又希走進來，優雅地向她伸出雙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的西裝——深藍色的西裝——同她的禮服裙子是同一色係！

    不管又希有多忐忑，當他們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的時候，當真如王子公主般亮麗搶眼。

    困窘的灰姑娘露出感激的笑容：“真沒想到……”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穿這種顏色的衣服，大概都是為了配合她。

    “你是紅花，我是你的綠葉。”X紳士地笑笑，攬著她的肩：“輕鬆一點沒關係，都是熟悉的朋友，不用緊張。”

    他的懷抱暖暖的，聲音又是這樣溫軟，讓她禁不住微眯雙眼，幾乎淹沒在這種溫情。

    “謝謝……”用低得不幾不可聞的聲音道謝，她的臉頰染上一絲羞赧的紅潤。

    X的背挺得直直的，眼望著人群流動的別墅大廳內，臉上帶著溫文如春風的微笑：“對我，不需要說謝謝。”

    那是因為，需要感謝他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又希側過臉，也看向大廳的燈火輝煌——是他特意挑選的這兩套同色的禮服，就像給她施了魔法一般，讓她能夠鼓足勇氣，邁步走進那個陌生的、華麗的、喧囂的世界。

    “來吧，我親愛的小妻子。”

    梧桐遠遠地看著那兩個相擁走遠的身影，沉默地轉身走回車——從此以後，這樣的場合不再需要她的出現了，他已經有了妻子，不再需要她這個秘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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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果然沒有騙人！

    又希端著一杯水果酒溜到窗外的陽台上透氣。剛剛X給她介紹的“朋友”真的有好多都帶著貴族的頭銜！而她蹩腳的英文應付一下見麵的寒暄還可以，如果對方多說幾句她就馬上投降了。

    所以，看這會兒X一個人跟幾個貴族夫人談得正火熱，她趁著取杯酒的機會逃了出來。

    上帝！她抓著陽台上的欄杆，軟軟地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上麵，抬頭去看幾顆星星點綴的深藍夜空。嗚嗚，她現在好想念家那張大床……她好想洗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倒在床上一睡不起。

    不過，她扁著嘴，抱著欄杆回頭去看那位笑得春風拂麵的寧先生，委屈地歎口氣：看那樣子，一時半會也是走不開。

    鬱悶……

    “你好。”一個男聲在她身後突然響起，害她嚇了一跳，差點丟掉欄杆跌下來——

    一個身著黑色長西裝的金發男子站在陽台的門前，帶著一抹玩味的笑，看著她的狼狽。

    狹長的眼，亮晶晶，笑起來有一點像X的味道。

    又希看著這雙眼有一點小小的心跳加速。

    “你好……”又希下意識地連忙整整裙子的下擺，努力笑得達到梧桐要求的標準。努力回憶了一遍剛才X為她做介紹的熟人，似乎並沒有這張麵孔。

    她生澀地笑著，坐到陽台上的椅子上；試圖以優雅的動作一口接一口啜著手中的酒，想借此躲過這個不請自來的怪家夥法官一樣審判她的眼神。

    不要這樣子看她，會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是有罪的犯人！

    看了半天，金發的英國男子不但沒有離開，反而略一欠身，幹脆地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不介意吧。”

    介意——有用嗎？

    又希機械地眯起眼睛揚著嘴角“微笑”，她覺得自己的臉皮開始發酸。

    “你，有心事？”再開口時，他已經用上了標準的漢語，嚇得又希忘掉了要保持風度的笑容，瞠目地對上他那張棱角分明帥氣的臉：“你會說漢語？”

    “哈哈！”他愉快地咧開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齒，帶著笑容的臉龐顯得有一絲孩子氣的可愛，“原來你不是不肯回答我，而是不會英文？”

    嘲笑她？收回前言，一點也不可愛！

    又希無聲地在心哼了他一聲，再次恢複標準的笑臉，趁機調轉目光瞄向大廳之內。看了一圈卻沒有找到X的身影，心突然一陣飄忽的慌。

    “你一個人躲起來不開心？”那邊突然冒出來的怪人卻不知深淺地開心笑著，變本加厲地一句戳到她的痛處。

    “……”又希隻好努力讓自己笑得看起來開心，“我很開心，開心得很。謝謝。”

    “撒謊。”他不以為然地揚了揚眉毛，以手支腮突然靠近地審視著她的臉：“你的臉上寫著：我不高興。”

    “哪有！”又希馬上伸手去摸臉。

    “哈哈哈！”怪人再次被她的動作逗得大笑不止，“你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