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台75

類別:曆史軍事 作者:周樹山 本章:銅雀台75

    第二卷曹魏王朝之“君臨天下” 第75章放浪竹林七賢會佯狂末世九回腸

    這一行人的樣子有些奇怪。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走在竹林的小徑上,蹦蹦跳跳,唱唱咧咧,你推我搡,捉對兒地廝鬧,好像是一夥出玩的兒童。可是細細地一看,卻又像是一群瘋癡。前麵的兩個漢子肩著一架肩輿,上麵仰麵朝天地躺著一個老頭子,麵孔黑糙,腦門亮,禿腦瓜蛋子如深秋遺棄在野地的一個老倭瓜,有幾根柔細的黃毛,胡子拉撒的,鋪在胸前,一片銀白。因為是走在山路上,肩輿顛動,老頭子就隨著那顛動的節奏唱歌。他的嗓音蒼涼而渾厚,尾音拖得很長,聽來蠻有趣兒——

    ……呀呀呀,呀兒呀,

    江水浩蕩呀船已破敗

    大道已廢呀遍野荊棘。

    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及時行樂且莫遲疑……

    走在肩輿左右的人大叫喝彩:“好!好——”便應和老頭子一齊唱起來——

    及時行樂且莫遲疑,

    沉迷醉鄉才有樂趣。

    哪怕醉臥在荒野泥淖,

    醒來後仰天大笑放個響屁……

    曆史學家記載過羅馬帝國滅亡前的狂歡,可是在我們古老的華夏民族,一個王朝滅亡前的狂歡要比那盛大而壯觀。那是公元前1600年的一個初秋,商的大軍已逼臨都城,華夏民族有史以來的第一個王朝夏朝就要滅亡了。夏朝最後一個國君桀在都城薄修了空前絕後的酒池糟堤,其規模之大,可供萬人一起豪飲。整個都城都氤氳著美酒的醇香,朝臣百姓穿著盛裝來到這。樂隊奏起美妙的樂曲,人們被音樂所陶醉,臉上都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大家都沿著巨大的酒池一字排開,樂曲停後,鼓聲咚咚響起。鼓聲就是飲酒的信號,大家聽到鼓聲後,一齊把頭插到酒池中啜飲美酒,“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桀親自擊鼓,大家在帝王的鼓聲中全都喝醉了,互相摟抱著,勁舞歡歌。他們唱的就是這支《夏人之歌》:江水洶湧浩蕩,船槳也已破敗,我們的王就要完蛋了,可是都城卻充滿歡樂!何不盡情享樂,一切都是過眼雲煙!放開肚皮喝酒,敞開胸懷大笑,然後放個響屁,排出腹中濁氣,痛快!痛快!何等痛快!

    這種酒池糟堤的壯舉,萬民同醉的豪飲,真真是飲酒史上的大手筆,隻有偉大的帝王桀才能做得出來!我們遙想當年,在夏的都城薄,君民狂歡,慶賀自己王朝的終結。身為亡國之君的桀非但沒有垂頭喪氣,痛不欲生,反倒如此豁達快樂,像一個孩子那般純真。因為一切都如過煙雲煙“奄忽而逝”,戀戀於帝位,戚戚於得失,乃螻蟻之心,何足道哉!順乎自然,樂天知命,人生而快樂!快樂,快樂,快樂吧!樂莫大於無憂,隻有無憂才是真的快樂啊!有了這種貫通宇宙的大智慧,才有如此無憂無慮的大快樂!所以,我們華夏民族真正的大狂歡是由第一個王朝的亡國之君桀和夏朝的百姓共同開創的,那是第一次,以後也不會再有!因為他們所慶祝和歡呼的不是勝利,而是失敗和終結。

    這夥人唱著《夏人之歌》走在竹林的小徑上,對遠古的帝王和夏都的百姓充滿向往和欽敬之情,他們的口腔生出了津液,產生了強烈的喝酒的欲望。果然,後麵有兩個軍士挑著兩壇子酒跟在後麵。這是那個手扶肩輿、邊走邊唱的人帶來的。這人名阮籍,字嗣宗,是名列“建安七子”的大名士阮瑀之子。他是這夥人的核心人物,風姿秀逸,卓然不群,舉動異於常人。因為步兵營軍士善釀酒,營內貯有美酒三百斛,所以他謀了個步兵校尉的職位,為的是天天有酒喝。同樣扶著肩輿,走在另一邊唱著歌的人名嵇康,字叔夜,個頭高大勻稱,臉膛很白,因為妻子是曹氏宗族的人,和皇家攀上了親戚,當權者不得已給了他個名號叫中散大夫,既不當差,也沒有俸祿。這人對官場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常拿“中散大夫”的名號取笑,說:“他們非要我沾上他們的氣味不可!什‘中散大夫’,不過我屁股上的一塊癬疥耳!”如今,他身背一架心愛的古琴,一邊走一邊高聲唱歌。走在他身後的人名向秀、字子期,是嵇康的好友。兩人有一個相同的嗜好,就是愛打鐵。現在的人不能理解這個嗜好,認為粗鄙,近於古怪。其實在那個時代,打鐵是一個科技含量很高的行當,有似現代人搞電腦編程,又像藝術家搞雕塑、篆刻什的,一般人鼓搗不了。那時鐵器很少,能造得精巧、適用,帶點兒藝術性的鐵器殊非不易,所以古代幹將、莫邪這樣能鍛造出名貴寶劍的鐵匠都是了不得的大名人。有一個人不唱歌,顯得老成持重,隻顧跟著走,這人的年紀也似稍大一點兒。他名叫山濤,字巨源,也是嵇康最好的朋友,這樣的聚會自然少不得他。他的酒量不大,性格隨和謙讓,當朋友們都醉臥山林,呼呼大睡時,就由他來收拾局麵,照料眾人,所以大家也都喜歡他。手舞一根青竹竿,唱起歌來嗓音尖細,臉上還未脫童稚之氣的那個少年姓王名戎字浚衝,雖是官宦子弟,卻有著落拓不羈的性格,生性穎悟,擅長音律,笙簫笛管,凡一根竹管弄出幾個眼兒來,就能吹得聲情並茂,清韻悠揚。奇怪的是,他比阮籍小二十歲,阮籍本與他的父親是朋友,每次去拜訪,阮籍和他父親見一麵,寒暄兩句,便忙去找王戎。兩人對談終日而不倦。臨告別時,阮籍對王戎的父親說:“咱倆雖訂交多年,卻無話可說,可我見了你的兒子卻有說不完的話,你說怪也不怪?”王父道:“我是當官的俗人,一入官場,就麵目可憎,言語無味,很少能說出見情見性的人話來,所以咱倆無話可說。我兒子還小,未入仕途,童言無忌,好比一根嫩竹子,通體清新,不染濁氣,他的話當然你聽著受用了!”阮籍拊掌叫道:“妙哉妙哉!這是我從你口聽到的少有的人話,可惜說得太少太少!”這王戎雖小,卻與這些比他長一輩的人一拍即合,所以便也成了一夥。

    本來他們有七個人的,躺在肩輿上的老頭子不算,現在有了五個。那兩個在哪呢?莫忙,你看那麵山腳處拐出一輛車來,拉車的非驢非馬,卻是一頭健碩的公驢。這頭驢有些老了,所以極其溫順。它拉的是一輛很小的板車,剛好容得一個人仰臥。那上麵果然半臥半坐著一個漢子,一隻手摟定著一個大酒葫蘆,半睜半閉著一雙似醒似睡的醉眼,斜睨望天,嘴也在哼著歌子,細聽,卻道是——

    沒酒我糊塗,

    有酒我明白!

    醉死君莫笑,

    哪死哪就埋!

    後邊那句詞也非妄言,在這輛驢車的後麵果然跟著一個蒼頭小子,肩扛一把鐵鍬。如果那人真的喝死了,好把他就地挖坑埋了。此人並非尋常酒鬼。他是後世所有酒徒的祖師爺,不但喝出了聲名,而且喝出了文化。光他喝酒的段子就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他的大作《酒德頌》不僅當時一鳴驚人,使天下酒徒佩服得五體投地,而且作為絕妙文章載於文學史,兩千年間被人爭相傳誦,曆代酒徒讀了無不熱淚盈眶,奉為圭臬;滴酒未沾的人讀了《酒德頌》,也要欣然神往,酣然一醉。釀酒的作坊和賣酒的商人也把他的像懸於高堂,頂禮膜拜。

    這夥人見了他,便一齊大喊:“伯倫!伯倫!”

    仰臥在驢車上的人便直起腰來,對著酒葫蘆喝了一大口,向那夥人大笑,大叫道:“快哉!快哉!會於幽篁,暢飲瓊漿,醺然一醉,就是天堂!帝力與我何有哉!”說罷,命車夫趕著驢車向那夥人奔來。

    近前,見了肩輿上的老頭子,問道:“此是何人?”

    阮籍道:“此翁也入豪門,也居山野,講《易》通神,卜卦知鬼,乃《易經》大師管輅也!”

    鹿車上的人忙下車見禮,道:“慚愧!慚愧!天下第一酒徒劉伶劉伯倫這廂有禮了!”

    管輅命停輿,拉住劉伶的手,指著他懷的葫蘆道:“好一葫蘆美酒啊!以天地為一朝,萬古為須臾,日月為門窗,八荒為庭衢,此非酒仙劉伶乎?”

    眾人聽管輅引用《酒德頌》中的句子,皆哈哈大笑起來。

    此時,這夥人已來到竹林幽深處。隻見密匝匝修竹萬竿,斑駁駁日影金碧;溪水邊,簹高可接雲;石罅間,嫩籜翠如碧玉;幽篁蕭蕭,萬葉蔌蔌;清氛爽神,紫筠牽衣,隔絕塵囂汙濁之氣,自成一片清幽之地。眾人席地而坐,按輩分年紀把管輅讓與上首。山濤等又命跟從的幾個仆人斬竹伐竿,頃刻間每人發下一個青竹筒,用作酒杯。然後啟壇倒酒,各自斟滿。劉伶道:“我有葫蘆,無需竹筒。”說罷,捧起葫蘆,又飲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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