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財務經理曹永利就通知他，今上午要和一家外資銀行的人談銀行業務，財務部全體參加，中午還要和他們一起吃飯。

    陳默看著曹永利對著自己，那張哼哼哈哈煞有介事的大圓臉，知道他心想著的是什。因為自己請了兩年假去妙溪，曹大臉心一直不大痛快。來也怪，曹永利是一個看上去很隨和很好話的人，話時眉眼都是開著的，總是笑的，看上去腦袋臉盤眼睛鼻子嘴，無一不圓，那隨時都能泛出油光的臉上，總會給人一種冬暖夏涼，滑不留手的感覺。可是陳默和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你隻要在公司呆的時間足夠長，那就會知道，曹永利一年四季的笑臉，絕對是你人生的一大錯覺。他絕對是一個，很不好話的人，尤其是當你占了，他認為不該你占的便宜的時候。當初自己請年假的時候，曹大臉就生生把一張卷心菜臉，拉成了一個長長的苦瓜臉，嘴“嘖嘖”有聲，就是不行，也不不行。

    陳默當時也是站在旁邊鐵了心等著他表態，直到他不情不願地簽好字，嘴還嘀咕著：“早點回來啊，工作這邊還是挺忙的。”之類的話。陳默還得陪著笑臉等他把字簽完，他這心就一直納悶：這一家國企，怎就找到了曹永利這樣一個財務經理，成除了琢磨人，就沒幹過什正經事，每除了想著怎伺候好自己的頂頭上司許中傑，剩下別的事，就是把別人都當賊一樣防著。“雞賊帶冒煙，老曹笑嘻嘻。”這句不知道是誰曹永利的話，已經成了公司上下對他一致的評語。

    陳默和曹永利隨口了兩句，就回到自己的座位，開始準備一的工作。陳默所在的這家公司，是一家做食品進出口的國企，每年效益還算不錯。陳默在這家公司已經工作了七年，對於公司複雜的人際關係，那些台麵上的合同和酒桌後的交易，陳默隻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像他的名字一樣，把嘴巴緊緊地閉起來。如果，公司是一個各種魚類充斥其間的水族館，那陳默，就是一隻隱藏在厚厚的泥沙之下，努力把自己藏起來的蚌。能不能孕育出珍珠他自己並不知道，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並不屬於這個水族館的魚類，他沒有那些透明的野心和衝向食物鏈頂端的渴望。

    這時業務一部副經理何平大喇喇地走過來，他新剪的頭發兩側見青，油頭梳理得一絲不苟，一身鐵灰色紅條紋三件套西裝和一雙kenz的新款白邊黑皮雕花皮鞋，把自己打理得煥然一新。他笑嘻嘻地來到陳默身邊，道：“老同誌回來啦？看起來氣色不錯啊，你去的那個什妙溪，有沒有碰到什豔遇啊？”完，還促狹地衝他眨眨眼睛。

    何平剛來公司兩年，畢業於一個國內名牌大學的商科專業，傳他是某個省領導的公子，從他剛到公司三年，就被提升為公司主要業務部門的副經理，就足以證明傳言不虛。不過他為人處事的圓熟和深沉，卻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和同事之間，也是三日一宴，五日一大酒的，相處得一團和氣。

    陳默笑笑，知道他的插科打諢，是他一貫打招呼的開場白，他也開玩笑一般地回應道：“不去不知道啊，真的是到處是豔遇啊，以前那些什大理啊，麗江啊，都沒那個地方好。”

    “真的啊？！”何平半真半假地看著陳默驚呼道。

    “怎著？你也有興趣？破解你們家安總超級網銀的密碼了？”陳默根本沒給何平留麵子。

    何平去年底剛結的婚，妻子是總公司戰略規劃部的部門經理安佳婷。安佳諾出身財務，能以財務的學曆和背景，直接領導戰略部，足以證明了安佳諾的不可覷，她不但以美貌，征服了還有著孩子心性的何平，而且還以同她的美貌相匹配的專業技術，成功地掌握了婚後何平的錢包。曾經出現過何平帶著自己部門的人出去吃飯，竟然帶的全都是那個餐館的抵扣券，他們部門的人，在親眼見證了自己的經理，穿得人五人六，在聽不能使用抵扣券時，一無現金，二無信用卡，直接秒殺所有支付方式的尷尬時，對結婚這件事，有了實實在在的認識。

    何平絲毫不為所動，“嘿嘿”笑著把西裝心地放到自己位子的椅背上，然後把zegna的絲綢領帶放平，坐好之後一本正經地對陳默道：“出去玩一趟的錢總還是有的嘛。”

    “少來，你身上的現金，也隻夠去公司樓下草坪溜達一圈的。”財務部的楊子珊，一邊不屑地道，一邊穿過陳默和何平兩人之間的座位，一陣法國高級香水的味道也隨之撲鼻而來。

    楊子珊是陳默財務部的同事，北京土著，身材高挑，眉眼卻長得有些淩厲，尤其是鼻子很是挺拔，從側麵看，如同一個六十度的直角三角形的斜邊，話一貫的幹脆爽利，她比陳默晚來三年，據是總公司大領導介紹的，也不知道誰放過來的眼線。不過從她每一換的名牌時裝來看，她是不指望著每個月的這點工資生活的。

    楊子珊把自己的名牌包往自己的桌上隨手一放，就拿出一份報表，遠遠地扔給了何平，“給你給你。”她不耐煩地道。

    “嘿，姐，這可是我這一年的心血啊，你就這扔來扔去的。”何平措手不及，連忙手忙腳亂地接著扔過來的報表。

    “還心血，就為你這點爛數，我這財務加班，除了沒和你去搬箱子我閑著了嗎？也沒看出來你怎上心啊？要不你怎什表示都沒有啊？”楊子珊趁機大敲竹杠。

    “沒問題沒問題啊，你們辛苦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該好好慰問一下財務了，地方你們定，我隨時恭候。”何平的話跟得很是到位，言辭懇切，情意拳拳。

    楊子珊一到公司就負責何平業務二部的賬務核算，兩個人從那時起就一直鬥得不亦樂乎。不過，他們也隻是鬥鬥嘴而已，大家相處得還算是不錯的。

    兩個人正互相著，這時曹永利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對陳默和楊子珊道：“意大利國民銀行的人已經到了，蔡姐還沒來吧？”

    曹永利口中的蔡姐，是財務部資曆最老的蔡淑蘭，蔡大姐因為資曆老，加上年紀大了，體弱多病，家事情也多，所以有時曹永利也隻能睜一眼閉一眼。

    “蔡姐好像今去醫院拿藥，晚點到。”楊子珊站起來對曹永利道。

    曹永利點點頭，揮揮手沒什，衝著陳默和楊子珊道：“那你們倆和我一起過來吧。”

    陳默和楊子珊各自拿上筆記本，跟著曹永利往會議室走去。

    在去會議室的路上，陳默他們碰到了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許中傑和一幫副總，去總公司主管領導那開每周的例會。許中傑個頭不高，五十出頭，花白頭發，長著一張堪比馬蘭白龍度的瘦瓦刀臉，一雙樹脂鏡片後麵的眼睛白多黑少，總是陰晴不定一臉狐疑地看著別人，好像別人正在和他的，是一件蓄謀已久的陰謀。他因為曾經在國外常駐過，經常自命風流倜儻，覺得自己穿衣有品位，生活有格調，痛斥別人是一幫土包子，不懂生活。不過尷尬的是，他的臉雖然瘦，卻挺著一個異常發福的肚子，再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會讓人對他身上的名牌，產生“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的惋惜和感歎，他還經常向別人誇耀自己的高爾夫成績已經在80杆上下了，但是很讓人懷疑的是，他叉著腿站在那時，能否有透視眼，看到肚子下麵的白球。

    跟在許中傑身後的，是剛剛升任副總經理的於子萍，於子萍長得瘦瘦，由於她長了一張娃娃臉，燙了一頭亂蓬蓬的短發，顯得她比自己的實際年齡要得多，她思維縝密，話總是字斟句酌，滴水不漏。她原先是業務三部的部門經理，主做休閑食品，隨著這兩年業務的穩步增長，她也被許中傑提升為副總，走在許中傑後麵，她就像一個淡淡的影子。

    而走在他們兩人後麵，一臉苦大仇深樣子的是王誌峰，他是業務二部的副總，負責海鮮食品和進口水果業務，他有個外號叫“王大炮”，這個外號，是因為他話江湖氣十足，在業務討論時，經常以街頭俗語大放各種厥詞，這在國企領導中算是個異類了，而且他好喝個酒，喝多了更是喜歡南地北地指桑罵槐，許中傑最不喜歡的，就是他這一點。

    而走在他們最後，亦步亦趨的，是綜合管理部的副總沈。沈長得其貌不揚，身高體重都很普通，是那種上一秒走進人群，下一秒就消失在人海的人，據他自己講，國家安全部在他們學校招人，全校就選了他一個，他是搞跟蹤的最佳人選。但是沈有一項本事，卻是實實在在的真人不露相，那就是沈的酒量。他在公司，甚至在整個總公司，都是排得上名號的“沈四斤”，而且這個稱號的由來，是公司很多人親眼所見的。那是他在總公司的一次年會上，以一斤白酒，一斤洋酒，一斤紅酒，一斤黃酒，從頭喝到尾，喝完之後，別人送他回家，他下車時步履不亂，還叮囑人家心開車回家，第二，“沈四斤”的名號就響遍了整個公司。王誌峰對此很是不服，和沈不知道比拚了多少次，每次都是喝到自己最後大撒酒瘋，然後是繼續不服。

    許中傑看到曹永利他們，皺了一下眉頭，停下來看著他們道：“你這是幹什去？”曹永利連忙上前兩步，笑著道：“意大利國民銀行的人約了我好幾次，想和咱們公司做外匯業務，我們去談談。”

    許中傑從鼻子“哼”了一聲，道：“現在他們想著拉業務了，原先幹什來著？”

    “那您也得給人個機會啊不是。”曹永利笑著道。一張大臉笑得更圓了。

    陳默看著，不知道為什，突然想笑。

    陳默和楊子珊跟著曹永利走進會議室，看見對方一行五人都已經等在了那，雙方互相寒暄著互遞名片，等陳默遞到對方最後一個人的時候，他一邊道：“我是財務部陳默。”一邊遞上名片，卻意外地沒有得到對方的反應，等他抬眼一看，才看清站在自己對麵的，是穿著一身深灰色職業套裝的葉子。她正在仔細地看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難以置信的驚訝，如同在波平如鏡的湖麵上，突然看見高高地躍起了一條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