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於雪中於血中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采桑子 本章:第一百四十七章於雪中於血中

    楚國天啟二十一年,越地徽城邊上,有一場渺渺小雪。

    雪雖小,但對於楚南之地的徽城南方人來說,已經極為難得,也足夠歡喜。

    楚國地域遼闊遠超西涼北渝,越偏南方雪越少,到了南方沿海一帶,一生未見雪景者,比比皆是。

    既然落雪,徽城之人自然是要賞雪,不得錯過這場天賜美景。

    至於瑞雪兆豐年的說法,那是北方人的希冀,在南方並不實用,因為南方的土地和南方姑娘一樣水靈,並不缺水。

    徽城賞雪是盛事,郊外賞雪美景的好去處都已被達官貴人,文人世子擠滿,荒郊之外則更顯寂寥。

    有時候賞雪,也是一場湊熱鬧,若無友人知己相伴,很少有人能一直看著那徐徐雪花從天而落的無聊景色。

    赫連霜便是那個喜歡獨自靜靜看雪的女子。

    楚國三位公主,長公主喜樂,霜公主從文,汐公主習武。三人性格迥異,喜歡的景色也截然不同。

    長公主赫連葭喜歡那一片蒹葭蒼蒼的蘆葦蕩。

    赫連汐酷愛看大江東去激起千堆雪的潮起朝落。

    而赫連霜則是獨自一人觀雪,隻是她與常人賞雪不同,她觀雪必須是在湖邊。赫連汐曾問過自己二姐,這是為何。

    她知道有文人墨客,喜歡乘船至湖心賞雪,置身於中見天地之景。卻一直不明白,自己二姐為何喜歡坐在湖邊看雪,而赫連霜也沒對她解釋。

    赫連霜賞雪,鮮少有人相伴,赫連汐隨她去過一次,便不在同行。對於愛動的汐公主而言,靜坐看雪,很是刁難。

    徽城郊外的這一場雪,赫連霜如約而至,隻是與以往不同.....

    這一次有人相伴,並為她打傘,雖然她自己很是嫌棄這個看似暖心舉動。

    無他,她覺得矯情。

    同行的越大劍首卻並不這樣想,反而覺得有些得意,他並非第一次見雪,但卻是第一次陪姑娘賞雪。

    所以在看到那些結伴出遊賞雪的閨中小姐的丫鬟們,隨身都帶著一把精致好看的油紙傘之後。便掏出身上最後的幾文錢,為喜歡的霜兒姑娘買了一把,沒有水彩作畫,也沒有名家題字的黃乎乎油紙傘。

    至於為何下雪一定要持傘,越大劍首自己也不明白。南方鮮少下雪,他也鮮少出門,隻不過他曾去過北渝天允山,那的風雪很大,但那的人都不打傘。

    北渝的人,雪天出門,若是小雪,拍拍就好,若是雪稍大,多拍拍就好,若是雪極大....

    用力拍拍就好.....

    北方的姑娘家也不愛出門賞雪,更別提打傘。

    霜公主自然知道南方姑娘為何雪天打傘,無他,南方不同北渝,氣候偏暖,雪天更是濕冷。不同北方的幹雪,南方的雪濕如雨,若不打傘,容易濕亂發髻和妝容。

    最重要的是,南方姑娘眼中。

    雪天打傘。

    好看.....

    赫連霜伸手出傘外,接下一片落雪,無奈一歎,覺得有些牙酸。

    今日這場小雪,根本不用打傘。

    她也不曾敷粉。

    身背琴囊的越青衿看到這素手接雪的一幕,覺得自己臨時買傘的決定分外明智,不由心中歡喜。

    兩人就這般靜靜的走著,遮傘的人覺得這傘多餘,嫌棄著沒有開口,打傘的人覺得自己溫柔,自得著也未出聲。

    感情的久,便在這無聲處。

    各自心思南轅北轍,但於雪中看去,這持傘同行一幕,亦然很美。

    不好看的單調油紙傘,在落滿雪花之後,也顯得別樣唯美。

    赫連霜看著他身上背著的琴囊和腰間隨意掛著的越王劍,十分頭疼。

    天下名器前三,一劍,一槍,一刀。排名第四便是這把越王劍,若以劍譜排名,僅次於江山美人劍。而江山美人劍又是雙劍,以單劍而論,天下仍是以越王劍為首。

    隻不過如今越青衿腰間的越王劍早已失去往天下名器的耀眼光澤,劍鞘之上黑糊糊一片,顯得油膩不堪。

    赫連霜與他同行遊曆一年之久,露宿野外之時,打獵燒烤,從來都是越青衿一手包辦夥食,腰間越王劍這一年來竟被他當作菜刀。

    堂堂天下名器,越王世家百年傳統信物被這般糟蹋,感覺越王劍所托非人的赫連霜有一次實在看不去,便拿出隨身匕首遞給越青衿。

    隻不過越大劍首沒接過霜兒姑娘的防身匕首,隻是笑道:“這劍我用的順手。”

    這一句話,便把赫連霜堵得沒脾氣。

    越王劍首用越王古劍,可不是順手嗎?可若讓你家人知道你這般用劍,越王劍上不染江湖紛爭,反而都是烤肉香味,不知是何感想。

    至於他背上的琴囊更是奇葩,並非常人所想彈奏陽春白雪的七弦古琴。而是民間戲曲常用的二弦奚琴,在文人推崇的樂器中地位不高。但在越青衿眼中卻比他的越王劍更寶貝,甚至專門給它買了個琴囊,天天背著。

    而這一年間,這位對著家人說要在江湖闖下偌大名聲,雪恥越王劍閣與北渝臥雲劍仙一敗的越大劍首出劍塚後。

    天天就跟在自己喜歡的霜兒姑娘後麵,街頭拉琴討賞都已成為常態,反而是那把越王劍除了當菜刀,便再無用武之地。

    前幾日若不是有個富家小姐,見街頭拉琴的越大劍首姿色尚可,拉的越曲孔雀東南飛又促動了的心弦,賞了他三錢銀子。估計這位越大劍首,能把越王古劍當了,為自己喜歡的霜兒姑娘添置一件新衣裳。

    至於他自己,依舊穿著那身舊衣裳,側頭看著他的赫連霜想著是不是也給這呆子添一件新衣裳。

    出門遊曆,赫連霜身邊自然帶著銀兩,隻不過她與尋常女子不同,從來無心在意容顏。她覺得幹淨清爽便可,至於那件舊衣裳,她穿了多久,自己都忘了。

    而一路行來,所見所聞,楚國的民生已經從九國亂戰的廢墟中走出,漸漸繁榮。但女子的地位依舊不堪,楚國很多女子,連那樣粗布舊衣裳都穿不上,也沒有男子為她們買新衣裳。

    因為她們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動人容顏。

    楚國的女兒家本就活得很累,但若長的醜,又沒有家世,更是生不如死,不是隻靠努力就能活下去的。

    比如今日徽城小雪,有很多閨中小姐結伴出門遊玩,鶯鶯燕燕於白雪之中,草木凋零,越發襯托著她們如花歲月中的美麗。

    這便是世人所看到,所以他們便認為,楚國的女子皆是如此。

    卻不知在這群任性名門望族小姐的背後,還有多少人被女德的戒條所束縛著,大門不得出。又有多少蓬門貧女不識綺羅香,因為容貌與家世,自卑著一生不敢抬頭。

    這樣的人在楚國很多,多到隨處可見,卻也多到看不見

    這個世間,黑暗總是多與光明。

    看不見的,才是大多數。

    赫連霜走出章華台,深入民間遊曆,看的就是這大多數。看的越多,她的心越發沉重。她們很多人無力改變命運,但自己卻可以有能力,為她們爭取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她想改變這大多數,可在這個世道,她的理想顯得那樣遙不可及.....

    赫連霜在湖邊停住腳步,抬頭望去。

    倘若理想遙不可及,那又該如何?

    赫連霜心中早有答案。

    那便用一生追尋.....

    冬日青山之下的湖麵,如鏡麵般平靜。天地之間,雪花徐徐飄落,如羽如絮,跌落在平靜湖麵之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在那一圈圈漣漪中央,那片白色雪花漸漸融化湖麵之上,與擴撒開的漣漪一起消散,不留痕跡。

    湖水鏡麵。

    雪花飛絮。

    起於漣漪。

    始於漣漪。

    雖然短暫,但亦是始終。

    這便是赫連霜所喜歡的雪景。

    這便是她所喜歡的始終。

    在那片雪景中,她收下了作為聘禮的越王劍。

    .......

    手中越王劍的劍鋒劃破那回憶中平靜的湖麵,劍意如湖麵漣漪一圈圈蕩漾而開,沒有盡頭,不死不休。

    “保護太子殿下。”

    麵對著迎麵而來的淩寒一劍,玄甲軍中有人高喝一聲,刀劍齊出,攻向赫連霜。哪怕明知不敵,忠心的侍衛,也要以血肉之軀,阻擋她的劍鋒。

    兵甲刀劍交錯,如荊如棘。

    赫連霜記得,那一日,他單膝跪地,以劍柱地,那是越王世家至高無上的劍禮,隻有初次相見越王劍首的人,才會行此大禮。

    他說。

    “此劍如我心,可為你披荊斬棘。”

    如今劍她手,而他在身後,眼前的這片刀劍荊棘自然攔不住她。

    “敢為生平,劍上幾分功名。”

    越青衿在她身後,輕聲唱道,還是那般的音調不準,赫連霜卻聽到了那陣悠揚而哀傷的陣陣奚琴聲。

    手中劍意如虹,一往無前,取劍上功名而去。玄甲軍難以阻擋,刀劍一觸即碎,鮮血瞬間染紅禦書房。

    劍上功名何來?

    無非劍下亡魂。

    “滕王閣中,秋水長天一色。”

    鮮血染紅來時路,也模糊了眼前,一片腥紅血色之中,她又看到了彭湖之畔,夕陽西下,如血殘陽照應下的湖光粼粼。

    她記得,他登頂滕王劍閣,滕王劍閣十九亭,一路十九戰,十九全勝。

    而他隻記得,登頂滕王劍閣之前,她在澎湖邊為自己浣花洗劍,讓那把黑糊糊沾滿油漬的越王劍重新恢複了天下名器的風采。

    那天,他穿上了她給自己的買新衣裳,晚風吹拂,他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邊為她洗劍的少女。

    心中無限歡喜。

    那一幕,他此生最為幸福。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

    身後的人,在平靜的唱曲,曲不成調。

    眼前的人,在平靜的殺戮,哀嚎遍地。

    他們都知道,從決定留下,便再也走不出這座禦書房。

    因為知道,所以不悔。

    越王劍鋒停在赫連觴三尺之前,顫抖劍鳴,無法再進分毫,她的腳步也為之停下。

    赫連霜偏頭看著擋在她麵前的王左仁,知道這最後的三尺之地,必須跨過這位禦林軍統領。至於如何越過,她並不去想。

    因為她知道,論若劍術,他於天下年輕一輩中,無人能及。

    若不曾廢去修為,就算龍鈺也難勝他,與劍道之上的諸多疑惑,那位北渝公子更多詢問,而非探討。

    世人很難想象,現在這位看著有些呆呆傻傻的越青衿,會是曾經那位以十九全勝之姿,登頂滕王劍閣的越王劍首。

    而全盛之時,他也並非光芒萬丈,隻是跟在她的身後,隨她遊曆天下,街頭拉琴討賞,誰也想不到這個就是越王家二百年不世出的天才。

    唯一一次的鋒芒畢露,是她為他浣劍。

    那一洗,便是一式仙人劍。

    “千古唱,萬年景,劍上無名。隻記....”

    “浣花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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