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尹慶博 本章:本命年

    李繼林

    李繼林

    西吉將台人,外科主治醫師。業餘從事寫作,發表小說散文二十餘萬字,著有作品集《雨水》。

    開春時,老婆從包袱翻出來一綹紅布,把老四的那條牛皮褲帶給幔上了。她說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係個紅褲帶,圖個吉利。老四說,人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呢,係個紅褲帶就能辟邪嗎,我看玄乎。話雖這樣說,終歸坳不過老婆,乖乖的把褲帶抽出來,給了老婆。

    老婆拿著紅布比劃了一會,用剪刀裁好,然後細針細線縫成一個細長的兜,把褲帶穿進兜,在褲帶參子處收緊,再縫上幾針,灰黑的牛皮褲帶就變得紅豔豔了。老四說,眼都沒了,咋係呢。老婆不說話,摸著有眼的地方,用剪刀戳幾個眼。扔給老四,說笨蛋,戳個眼不就行了嗎。老四嘿嘿笑著,把褲帶重新穿到褲子上。

    老四係上紅褲帶,心沒有感覺到踏實,卻好像多了一種負擔。每次看見紅褲帶,心就會產生一絲緊張,似乎他的周圍布滿了陷阱,隨時都會給他帶來災難。紅褲帶像一個紅色的信號,一直在提醒他,本命年,本命年黴運在伴隨著他。他幾次想把那紅布兜撕破扔掉,終歸下不了決心。他又希望紅褲帶能夠給他帶來平安,或者許多本來倒黴的事情已經因為紅褲帶而被化解過去了。

    老四有三個孩子,老大是女兒,老四最痛這個女兒,一直供給著叫念書,想著將來吃個輕鬆飯。可女兒並不理解他的苦心,初中畢業就死活不再念書,跟了村的幾個女孩子出去打工去,打了兩年工,也沒見拿回來過一分錢,倒是學會不少的瞎毛病,頭*染成紅一綹藍一綹,上身裹了半截布片片,上麵恨不得全部露出來,肚臍眼幹脆就放在外麵了,下身緊奔奔的穿著半截褲子,恨不得把溝蛋子都留在外麵,描眉化眼的就更不能說了。女兒回來時,把老四羞得沒地方躲,恨恨的教訓了老婆一頓,不把衣服換了,就滾得遠遠的,要不就打折碎*的腿。女兒說,回來的急,沒帶其他的衣服。老四就氣咻咻的,連女兒正眼都不想看一下。老四說,喪德啊,這張老臉都叫這個碎*給丟盡了。老四陰著臉,在牛圈把老牛抽了一頓皮鞭,出來時把牛卷門都踏折了。老婆害怕,第二天就把女兒打發走了。

    女兒走時,丟了一句,這個破家,還懶得回來呢,稀罕的。果然半年後村的女孩傳回話來,女兒跟了個四十多歲的老板,當小三呢。老四就傷心的想碰牆上吊,一肚子火沒地方發,吃飯時摔了幾個碗,給牛添草是把背塌了個稀巴爛。老婆看著不敢言傳一聲,走路都藏著一份小心。村老話說,養羊插糞呢,養女接空呢。眼看著自己一手抓養的女子,跟著給別人當小,自己連一個鋼元都沒得著,能不傷心嗎。要是在本地找個婆家,財禮少說也得三四萬元,好歹也能救個急。何況,名聲比錢更要緊,老四是個顧臉麵的人,這事情傳出去,以後咋活人呢。老四躲著不接觸村的任何人,但他好像看見每個人都在說,老四家的女兒跟人跑了,當小呢。隻要看見幾個人在一起浪閑,說說笑笑,老四就覺得在說自己,在笑話自己。他在村子走過時,總是把頭低的不能再低,每個人的眼神都像毒箭一樣,會讓他受傷。老四不再提就女兒,他給老婆說,就當沒養過這個雜種。可關於女兒的消息還是會不時的傳回來,就像周期性發作的疾病,過一段時間就要叫老四痛苦上一陣。

    大兒子高中畢業後,第一年沒考上。老四說,補習去,一定要考上,要考個一本,給老子爭口氣。大兒子就又補習了一年,總算考上了。老四沒有問是一本還是二本,兒子也不說,隻說是考上大學了。老四說,考上大學,過個事情,衝衝黴運。就去街上稱些牛肉,買些新鮮蔬菜,幾件子啤酒,兩掛千響鞭炮。老婆把家的兩隻老母雞也殺了。老四親手把那兩掛千響炮點燃,嗶嗶啪啪響了半天。老四心的陰壑仿佛被炸開了一般,鬱積在臉上的陰雲退卻了,滿臉的陽光燦爛,額頭上的皺紋都擠滿笑容。老四一個勁的勸說著親友,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老四並沒有晴朗上幾天,學校的老師帶話回來,說二兒子逃學厲害,好長時間不見上課了。老四的心又被陰雲包裹了,說不出的憋屈,隻把老房子的門扇摔得啪啪響,嚇得老婆大氣都不敢出。老四決定去教訓忤逆的二兒子。他特意去了縣城,二兒子在縣城中學上高中。他轉了整整一天,總算打聽到兒子在一家網吧上網,氣咻咻想抓出來,好好收拾一頓。可他進不了那個門。守在網吧門口的是一個光頭的小夥子,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主。光頭坐在門口椅子上,一條腿橫著。說,老頭想上網嗎。老四說,我家兒子在麵,我打折狗日的的腿。光頭說,要打等回家去打,不要在這撒野。老四說,你給叫出來。光頭說,幾十號人,不知道那個是你兒子。老四說,我進去找。光頭邪了眼,站起來,說,最好離這遠點,影響了我的生意,別怪我出手恨。眼看著要動手的架勢。老四隻好走開了,那個凶凶的眼神就讓老四腿打顫。

    老四在遠處盯著看,直到天黑盡了才看見兒子出來。抓住要打,被幾個路人勸解開,隻好苦口婆心的說好話希望兒子浪子回頭。兒子一臉迷茫,領著老四到了住宿的地方。房東看見老四,說,欠三個月的房租,今天來了,正好結賬。老四說,每個月都給房租錢。房東說,沒見錢。老四就氣得渾身顫抖著,揮起來的手卻打在自己臉上,打得自己一臉淚水。兒子仍舊一臉迷茫。老四說,回吧,別念書了。第二天就結清房租,領兒子回家來。兒子回家來睡了兩天,第三天起來就走,說出去打工,走銀川去了。老四不再過問,由他去。年頭節下兒子回來,也說不了幾句話。

    老四看開了,想開了,不再為兒女的事傷心,隻顧把自己的日子往前推。個人吃飯個人飽,日子不會因為你傷心了就停下來等著你,也不會因為你高興了就把一天變成兩天。老四的頭發白了,腰弓了,幾年間就顯出老相來。

    老四係著老婆幔的紅褲帶,隻想圖個平安,隻想著把著日子一天天平安的度過去。

    可事情偏偏就出下了,事情就在一那間出了。

    年初,村長來說,川道土地都要收,搞設施農業。每畝土地給五百元錢的補貼。老四說,五百太少了,現在一畝洋芋能買兩三千。村長說,政府說的,承包給福建的老板了,誰也扭不過。老四說,那不是政府合夥搶劫呢。村長說,可不敢胡說,免得吃虧,公路邊上幾個村的人因為胡鬧,已經有人被抓進去了。老四一聽,不再說啥,簽了字。眼看著自己耕種多年的土地上就長出來了白花花的大棚,麵在幹什,老四不知道。

    老四出去打工,老板說,老頭子了打啥工呢,不要。老四隻好回來。沒地種,閑不住,就背了背上山割草喂牛,老牛下了犢子,也不賣,自己養著,一則有個營生,二來也可以搞些收入。倒也落得清閑自在。每天割草,鍘草,添草,拌料,飲水,墊圈,曬糞。閑來時抽著旱煙看著牛回草,什也懶得想,不覺意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老四家用的是老式的鍘刀,一個人往鍘口蓐草,一個人壓鍘刀,草就被齊刷112刷鍘成了一寸長的節節。人說精草細料喂的性口長膘,老四在草料上從不虧待性口,當了半輩子農人,其他的道理說不清,就知道一份心情總會換來一份回報,性口靈性著呢,通人性。每次鍘草時,都是老婆蓐草,老四壓鍘刀,老四盯著,耽怕老婆把草蓐的長了,總是叮嚀,蓐短點,蓐短點。老婆不說話,隻顧往鍘口蓐草,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手指頭給蓐了進去,老四一鍘刀壓下去,隻聽的一聲,就見老婆跳起來,摔著右手,把一團紅紅的血摔到老四臉上,嘴。老四嚐到一股濃重的血腥,顧不得吐掉,抓了老婆的手指看時,食指短了半截,鮮紅的血液像泉水一樣往出冒。老婆已經痛得蒼白了臉,聲氣都要沒了。

    老婆的手指沒保住,截了。老四從草堆找出了那半截手指,用塑料袋抱著,到醫院時給大夫拿出來。說,鍘掉的半截在呢,能接上嗎?大夫嘲笑的看著他,說去省醫院接吧,我們沒那個本事。說完了不再他。老四不知道咋辦,像個無助的孤兒。他沒去過省,也不知道省的醫院門朝那個方向開。省的醫院在他的想象中就像天堂一般遙遠而神秘,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老四隻好說,你們給看著包紮吧,先叫不要痛了。大夫不再說什,叫他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老四拿著那支筆寫自己的名字時,手不由得亂抖,怎也控製不了。他覺得那支筆足有幾百斤重,幾乎要拿不動了。僅僅寫了三個字,他的身上卻出了一身汗。突然間就覺得是自己把老婆的手指給出賣了,滿心充斥著難言的愧疚。

    老婆被推進手術室,老四在外麵等著。他蹲在手術室外麵的過道,把頭深深的埋進雙臂,整個人就圈成了一個蔫蘿卜。過道有一排椅子,老四沒有坐,他習慣於這樣蹲著,或許隻有這樣猥瑣的蹲著,才能把他內心的煩惱壓縮到最小,但他控製不住自己,痛苦不停地被自己放大著,直到把自己整個淹沒。

    老婆從手術室出來時,手變成一個白色的布錘,讓老四頭暈目眩。

    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老四領著老婆回家來。家充滿了一股塵土味。到圈看牛,明顯塌了膘。老四又一陣傷心。這幾天兩頭牛靠給嫂子喂著,估計也沒給拌料吃。他趕忙打掃了牛圈,給牛美美拌了一槽料,用了比平時多三倍的玉米麵。看著牛興奮的吃料時,老四心就感覺到一絲平靜和溫暖。接著到草柵子看,隻剩下不到一背草。老四把鍘刀托出來,一個人鍘草,一手蓐一手壓鍘刀,怎也使不上勁,顧了這頭荒了那頭,鍘了半天,折騰出一身臭汗,才鍘了不到一背草,並且長的長短的短,那叫個啥草呢。歎口氣,蹲在旁邊抽旱煙。突然間感覺到無比的孤獨憂傷,感覺到老婆的好處,從未有過的溫柔賢惠勤勞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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