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原

    古原

    回族，1968年2月生，西吉縣興隆鎮人。現任固原日報社副總編輯，固原市文聯兼職副主席。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寧夏作家協會會員。

    1987年開始在區內外刊物上發表小說三十餘篇、散文八十餘篇。部分小說分別入選《1992年全國短篇小說選》《寧夏文學精品叢書·小說卷》《寧夏青年作家作品精選》等文學選本。部分散文分別入選《寧夏文學精品叢書·散文卷》《寧夏青年作家作品精選·散文卷》。“西海固小說創作十顆星”之一。出版小說集《白蓋頭》。

    一

    那時天還沒有亮透，寒冬的原野一片沉寂，我要穿過那一大片沉寂的土地到我的家中去。天地間還殘留著許多模糊的影子，我的心中有些發虛，唯恐一個什怪物竄至眼前，對我實施突然襲擊。我覺著內心深處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正在生長起來，我隻是本能地走著，目光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一大塊子地的盡頭是條水渠，渠畔上有戶人家，一位老人在那扇木板門的吱呀聲中走了出來。現在想來，老人大約是從我急促的呼吸中聽出了我內心的驚恐，他的聲音那溫和地說：“誰家的巴郎子，不要害怕，莊子跟前全都是人氣，再說，雞早都叫了，還有啥物不害怕人？”老人的話讓我心口那的熱乎氣很快蔓延開來。定下神來，我看清了，嗨，一個穿黑袍戴暖帽的老人，肩膀上搭了毛巾。“我要上寺去，你往家走，阿爺站在這看著你。”老人又說。

    我腳步從容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我的身後是一位老人的善良的目光，我的心中盛滿了人世的溫暖。

    二

    莊有一個人，名字我已憶想不起，但長時間的，那形象揮之不去。

    那時還是生產隊，大家的光景都不好，他家似乎更差一些。我印象中在一年的冬春秋三個季節，他永遠穿著一件黑棉襖，腰間束一根繩子，雙手捅在一起，一臉笑容地站在村人中間說笑話：

    蒸饃蘸辣子，一口一花子。

    蒸饃蘸蒜，嘴窩個大蛋。

    ……

    還有很多，大都和吃的有關。

    他說一句，人們哄地笑一聲。

    但就在生產責任製時，“蒸饃蘸辣子”的日子即將來臨了，他卻永遠地走了。後來，人們每每憶起他，就說，唉，窮了一世，歡了一世。

    的確，他雖貧窮了一生，卻是樂觀幽默了一生，在艱難困苦的歲月中將笑聲帶給了人們。

    三

    走進鄉村，更能接近生活的真實，接觸樸素的思想。我常常被俯下身子勞動的人們感動。

    在幹旱的山區，生存是艱難的，孩子們在飛揚的塵土中奔跑，老人們仰望天空的動作成為了一座雕塑。我感到了心靈的灼痛。曾經在一個時期，我幻想自己有一種本領，能夠攜帶無限的清水，行走在陽光朗照的山梁，或者走進一眼眼窯洞，為人們的缸倒上些水，為孩子們的碗倒上些水，讓我的山的鄉親們美美地喝上一氣。

    這僅僅是一種幻想，很長時間，我的心情因水而變得異常焦躁，異常難受。焦躁和難受，就是心靈被炙烤，就是靈魂在抽搐。

    四

    曆史有驚人相似的一幕。

    1997年9月，“百井扶貧工程”為西吉縣沙溝鄉打出了一眼甜水井，我去參加154出水慶典，慶典剛一結束，我走向了前來觀看的人群。我想找一位年長的回族老人采訪。在人群的一側，我看到一位臉膛黑紅，沒有胡須的老人向我微笑。我走過去，一邊打開采訪本，一邊向那位老人問話。

    “耶耶耶——”他手指著自己的嘴巴，又用手指著那邊嘩嘩流淌的清水，滿臉幸福的表情。然後，他端起雙手，成一個捧水喝的動作，連續往嘴邊送，似乎喝飽了，他把手做成的“碗”放下，之後，變魔術一般把右手從懷抽出來，豎起大拇指，有力地舉在我的眼前，隨之，飽經風霜的臉如花一般綻開了。

    當年底，寧夏扶貧公路東幹線甘城——高台段通車，甘城溝大橋同時建成，就在大橋上舉行了隆重的通車典禮。鼓號齊鳴，鞭炮炸響，人頭攢動，場麵很是熱鬧，我在圍觀的群眾中尋找采訪對象。我看到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顛起腳，看著正對準講話領導的攝像機，嘴微張，神情專注，很是投入。我便走過去和他搭話。他怔怔地望著我，突然，他用手一指山腳下的一個村莊，“淹——”隨之用手一繞，食指向下，直直地指著他的腳下，“淹！”又舉起手，食指指過大橋後，像一架飛機在空中緩緩滑行，他有點興奮了。

    旁邊一位回族婦女一直靜靜地看著我們對話，她這時恐我不懂中年漢子的意思，對我解釋說，他是說，他是從那達達一直走到這達達來的，爾格有了這橋，從這達達到那達達就近便了。

    那位婦女為我翻譯的整個過程中，中年漢子一直看著我，對我保持著他那獨特的笑容。

    旱土上的麥子

    山坡的台地上，種著一塊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