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莽莽、陰雲低垂,雪滿輪台路。
阿史那賀魯穿著一身熊皮大氅,在一眾親兵簇擁之下揮鞭策馬、冒雪疾行,莫賀城與輪台同屬庭州治下,但兩者相去甚遠,縱然天降大雪、路途難行,他卻不敢有絲毫耽擱,唯恐局勢生變。
他現在是名義上的“突厥領袖”,但是即便不算逃遁至吐火羅的乙毗射匱可汗,阿史那彌射與阿史那步真這兩人在血係上都是他的族兄弟,也都是室點密可汗的直係血親,理論上都有繼承可汗大位之資格。或許當下這兩人的實力與他差距甚大,可萬一得到唐人的扶持呢?
突厥人驍勇善戰,唯一的弱點便是軍械落後、補給不足,而這恰恰是唐軍的強項,一旦這些弱點得到唐軍之補充,彌射、步真兩人便將實力陡增,足矣威脅他的地位。
偏偏房俊這廝是整個大唐最善於“以夷製夷”之人,現如今陷入僵局的“吐蕃之戰”便可見一斑,唐軍沒用一兵一卒,隻付出一些糧秣軍械支持噶爾部落,便將整個吐蕃攪得翻天覆地,鬆讚幹布用了多年心血勉強統一起來、正在日益壯大的吐蕃帝國,頃刻之間分崩離析。
這一招一旦用在突厥身上,效果較之吐蕃有可能更好……
“父親!”
侄運從後催馬上前,與阿史那賀魯並行之後,大聲喊道:“雪太大,大家有些堅持不住了,不若尋一個避風之處生火取暖,暫歇一歇?”
“籲!”
阿史那賀魯聞言勒住馬韁,回頭看去。
雪花紛飛,身後親兵都隨著他的動作勒住戰馬,馬鼻子噴出白氣,馬上騎兵則東倒西歪、哎呦之聲不絕。
此行百餘人,皆精挑細選之突厥精銳,然則尚未於戰場之上衝鋒陷陣、拚死決戰,隻不過是冒雪趕路而已,一個個便軟弱不堪、怨聲載道……
心底長歎一聲,抬頭看了眼天色,悶聲道:“那就歇歇!斥候前出,尋一處安全背風之所在,安下營寨生火造飯,明日一早再行啟程。”
剛剛還疲憊不堪、垂頭喪氣的百餘騎兵,頓時爆發出一聲歡呼,興高采烈、士氣昂揚。
阿史那賀魯:…?”
無奈搖頭,心底不是滋味。
曆代突厥可汗都有一支極度忠誠、極度善戰之部隊,名曰“虎師”,有萬夫不當之勇,攻城掠地、戰無不勝,支撐起大汗對於整個突厥部族之統治。然而隨著李靖、李勒橫掃塞北、犁庭掃穴,曾經輝煌一時的突厥汗國煙消瓦解、徹底覆滅,部族四散遁逃、狼奔豕突,如今就連集結出一支能戰的“附離”都淪為妄想………
若之前的計劃未曾暴露,趁著大唐與大食軍隊死戰之際忽然發動,或許還有那一兩分成功之幾率,現在一切都已被房俊看破,祿東讚更極大可能投降,哪還有半分奢望?
阿史那賀魯抵達輪台之時,大雪依舊紛紛揚揚、未有半分止歇之意,輪台城高大的城牆下,積雪厚達兩尺,將牆根徹底掩埋。
到了城門處,由侄運遞上“右衛大將軍”的印信,便有兵卒飛奔入城報訊。
小半個時辰之後,一員武將策騎從城門內疾馳而出,直至阿史那賀魯麵前勒馬站定,抱拳道:“未將高德逸,奉太尉之命請大將軍解下兵刃,隨我入城謁見。”
侄運瞪大眼睛,怒叱道:“放肆!家父乃突厥可汗血脈,大唐太宗皇帝禦賜大將軍,彼輩小校,也敢讓家父解下兵刃?”
高德逸看都不看他,隻盯著阿史那賀魯:“此乃太尉之命,無任何更改之餘地。”
阿史那賀魯擺手示意兒子閉嘴,笑道:“唐軍軍法森嚴、令行禁止,如今我父子亦是唐軍的一份子,自然也得遵守軍令。”
言罷,解下腰間佩刀。
侄運無奈,隻得遵照執行……
高德逸端坐馬上,見兩父子皆已解下佩刀,又道:“隻大將軍與令郎入城謁見即可,其餘兵卒且前往驛館,自有官員予以安置。”
侄運色變,張口欲言,卻被阿史那賀魯阻止。
“莫要聒噪,隨我入城!”
若房俊當真欲對他不利,麾下這區區百餘人如何抵擋?
還不如老老實實表示出恭順姿態,求饒的時候也能多講出一些道理……
入城之後,高德逸策騎在前引領著去往官署,阿史那賀魯父子亦步亦趨、緊隨其後,途中見到道路兩側一座座軍營以及密密麻麻的倉庫,阿史那賀魯眼皮子直跳,父子兩個對視一眼,默契的讀懂了對方的想法。好險!
雖然知道唐軍必然集結大軍、國積輜重以待開春之後與大食軍隊死戰,可輪台城中不聲不響囤積了如此之多的糧秣軍械還是讓人出乎預料。
如果這些倉庫不是裝樣子、空瓤子,目測其數量足矣支撐一支五萬人的軍隊打上一年……
而這些糧秣輜重囤積於此,既可繼續向西運輸至弓月城、碎葉城,也能轉而向北,支撐大軍攻打莫賀城。
父子兩個暗自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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