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等待和奔走中層層累積。沈懿德或許早就知道了伶俜放棄起義的事情，也或許早就知道了沈斯誠對伶俜的支持。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如果一件事真有其意義，自然會有明破曉的時候。

    伶俜和沈斯誠似乎在那個末夏的夜晚變得若即若離，洋務派的捷報指日可待，電報局也將迎來曙光。但是所有期待結局的人，在這個初秋，淡漠如同秋月。

    又是一年中秋，伶俜想起了自己到北川的時候，也是這樣月明的晴朗夜晚，那時自己還在沈寧的孤獨和自怨自艾消沉，見到明月就是明月，見到星河就是星河。伶俜站在沈懿德家中的古樓上，望著遙遠的白月，時間的圖畫像是被書人講在了清淺的河畔，開出了繁花，此時看月，是遠方甘之如飴的思念，此時看星河，是絲絲縷縷解不開的牽絆。

    就在這時，伶俜低頭的瞬間，看見了一個有些殘損的信封，伶俜撿了起來，展開來，竟是成篇的滿文，伶俜隻一眼，就看出來，這封信的內容和當初自己帶給北川時的所差無幾：烏蘇逃跑，黎巡撫起義失敗，大清已找到北川。

    而這封信，除了姽嫿，再無第二人知道。

    姽嫿一定來過這，伶俜的眼前浮現出姽嫿清冷的麵容，本以為這樣的女子不食人間煙火，可是那清秀的筆畫，若不是有惦念和牽掛，怎會有牽掛的運筆。隻是姽嫿此刻在哪呢？

    夏的芳菲入水流，初秋便是枯萎的落葉隨流水。沈斯誠在一清晨讓伶俜傍晚到桓州最大的茶樓去，是有要事和伶俜。

    中午才過，伶俜便換了衣服，悄無聲息地出了門，沈斯誠的目光似乎已有一枚氤氳泉水，濃墨綻開，深不見底。

    到了茶樓，午時的戲曲任然繚繞街坊，聽曲的客人還未散去，伶俜便繞過那茶樓，兀自在茶樓旁的街弄兜兜轉轉。正拿起一副畫報，就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沈懿德穿著大清傳統的衣服，似乎很有閑情，身後的人將頭垂得很低，似乎怕人看見，但嘴角的笑意卻顯而易見。

    “給我一份昨日的畫報”沈斯誠向伶俜所在的畫報點走了過來，伶俜下意識躲到了報架後麵，為什要躲啊，伶俜蹲下後埋怨自己。

    “現在的畫報，不比以前”伶俜聽到了這聲音後渾身一哆嗦，不是姽嫿還會是誰？那為什姽嫿要隱蔽自己的行蹤，為什願意為沈斯誠低下自己清高的頭很多時候，伶俜以為，但凡見過麵的，再見之時，都可以被稱作故人，所謂故人，就是她的一顰一笑自己都了解，隻是此時與姽嫿的重逢，讓伶俜感覺比初見還要陌生幾分。

    伶俜在畫報店蹲了很久，直到店主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伶俜“姑娘，你還好嗎？”

    出了畫報店，伶俜才覺得自己雙腿發麻，拖著腿走了幾步，才覺得疲憊不堪。所謂冰山一角，大概就是這樣，伶俜見過的姽嫿是那個朱唇輕啟，就可以驚豔四座的滿洲姑娘，伶俜見過的沈懿德，隻是那個心氣高傲的少爺，寧可我負別人，不可別人負我。伶俜見過的，也隻是這樣罷了。

    傍晚終於來臨，斜陽落得滿堂光彩奪目，晚點的戲曲咿咿呀呀唱了起來，隻見樂上樂，不知愁中愁。

    “伶俜，你來了”沈懿德的聲音在伶俜身後響起，每次都是這樣，像是跟蹤了很久的樣子，其實不過恰好相遇。

    “斯誠，我”伶俜轉過身，卻一眼對上了姽嫿的眼睛，那雙絕世的鳳眼，伶俜笑了笑，隻當驚訝於姽嫿猝不及防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