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唐翼明 本章:第十二章

    宛若遊龍,飄若驚鴻

    王羲之與魏晉書法

    講魏晉風流而不講書法,是不可以的。

    書法是中國人特有的藝術,老外基本上沒有書法這一行。英文中有個詞叫alligraphy,的也是字的寫法,但頂多相當於中國人寫藝術字,跟中國書法境界相差太遠。中國書法這個詞翻譯成英文,變成hinese alligraphy,實在是不得已,是很委屈的。我想,把“中國書法”譯成he hinese ar f alligraphy,或者 he hinese ar f riing haraers,也許要好一點吧。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從發蒙開始就要拿毛筆寫字,一直寫到老。如果一個人字寫得醜,是會被人瞧不起的,反之,如果字寫得漂亮,就會得到別人的欣賞。用現在的事情打比方,一個人的字就像一張帶照片的名片,眉清目秀跟麵目可憎,那是相差十萬八千的。古代知識分子很少,魏晉及其之前能讀書的都是貴族,所以書法也就是貴族們的名片,名片醜了怎好意思遞出去?

    中國古人講“書畫同源”,是中國的畫和書法是同一個源頭,都是用毛筆在絹或紙上運行,技巧也相似。雖然書畫同源,但是書在畫先,在中國人的眼,書法是比繪畫更高一級的藝術。這一點跟現代人的觀念頗不一致。

    魏晉時代中國書法已經完全成熟,篆、隸、真(楷)、行、草,沒有一樣沒有大名家。那個時代士族精英分子對書法的愛好幾乎到了癡迷的程度,凡名士幾乎沒有不看重書藝的。一個大家族有人字寫得好,就會帶動這個家族其他有分的人,書法技巧也就代代相傳,以至於出現了很多人才輩出的書法家族,這是魏晉以前和以後都不多見的。魏晉南北朝時最大的兩個門閥家族,琅邪(今山東臨沂)王氏和陳郡(今河南太康)謝氏都是有名的書法大族,特別是王氏,可是中國曆史上最大的書法家族。另外像潁川鍾氏、弘農張氏、河東衛氏、安平崔氏、潁川庾氏、譙國桓氏、高平郗氏、琅邪顏氏、泰山羊氏、吳郡陸氏,也都出過成群的書法家。魏晉書風的代表人物是鍾、王,鍾就是鍾繇,是鍾會的父親,是魏國的開國功臣,官做到太傅;王就是王羲之,加上王羲之的兒子王獻之,都是東晉人。鍾繇和王羲之的真跡現在都看不到了,看到的都是唐人的摹本,王獻之的真跡也隻剩下《鴨頭丸帖》十五字,其餘也都是摹本。

    王羲之被中國人稱為書聖,在中國傳統藝術史上的地位無人能及。他各體書法都寫得非常好,都達到當時的最高水平,尤以楷書、行書、草書最為精妙。他寫的行書《蘭亭序》被譽為古今行書第一帖,對此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他的兒子王獻之字也寫得非常好,幾乎達到了跟父親並駕齊驅的地步,書法史上合稱“二王”。

    為什二王在書法史上有這高的地位?難道僅僅因為他們的字寫得好,比所有人都好嗎?從來的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和書法史家都沒有清楚這個問題。我個人認為,他們之所以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根本原因是二王的書法在中國書法發展史上乃是一個分水嶺。

    二王以前,篆、隸、真(楷)、行、草各體雖已成立,但基本上還帶有古樸的特點,從二王開始,中國書法從古樸走向流麗,書法家的個人色彩越來越鮮明。中國書法實際上是在二王的手上完成了“現代化”,就像中國詩歌在唐代完成了“現代化”一樣。唐以前的詩體稱為“古體”,唐以後則稱為“近體”,也可以二王以前的書法是“古體”,二王以後就變成了“近體”了。這講的“現代化”當然是一個比喻,不是我們今常的現代化,但“古/近”“傳統/現代”本來就是相對的法,沒有什絕對含義。唐朝的韓愈到王羲之的字,有一句詩—“羲之俗書趁姿媚”(《石鼓歌》),有人以為韓愈對王羲之評價不高,其實韓愈的話正是點出了王羲之在中國書法史上的分水嶺作用。這的“俗書”,是跟古體相對而言,更接近大多數人的審美趣味。“姿媚”就是流麗,跟樸拙相對而言,更接近現代(東晉)人的美感。前人評王羲之的字,還有“飄若浮雲,矯若驚龍”“宛若遊龍,飄若驚鴻”“龍跳門,虎臥鳳闕”“質自然,豐神蓋代”等評語,都是王羲之的字具有流暢、美麗、個性色彩鮮明等特征。

    中國書法從大的方麵看,到二王時代就基本定形了,不再出現新的書體,因為書寫所用的工具(毛筆)和材料(紙與絹)從那以後基本沒變,能變的隻是個人的書寫風格。

    王羲之出身豪門,是東晉名相王導的族侄,從就是一個才少年,十三歲的時候就被當時的大臣周 所賞識。有一次周 請客,王羲之也敬陪末座。當時最貴重的食物是牛心,一般都是年高德劭的貴賓先嚐,周 卻把第一塊牛心夾給了年齡最的王羲之,這事一時傳揚開去,十三歲的王羲之就變得有名了。後來太尉郗鑒想要同王家結親,派一個門生到王家去見王導,明來意後,王導就叫門生去見王家的子侄,讓他從中挑選一個。門生回來向郗鑒報告,王家子弟聽我來挑選女婿,都頗矜持,隻有一個青年光著肚皮躺在東邊的床上吃東西,完全不把這當回事。郗鑒回答,就這個好。因為郗鑒也是一個崇尚自然的人,所以很欣賞這個態度自然、淡於名利的青年。這個“坦腹東床”的青年就是王羲之,後來他真的成了郗家的女婿。現代漢語中有一個成語“東床快婿”,就是從這個故事來的。“快婿”是好女婿的意思,快不是快慢的快,是快人快事的快。

    王羲之練習書法是很刻苦的,他曾經過:“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後之也。”張芝是漢朝有名的草書家,練習書法非常勤奮,把一池水都寫黑了,王羲之就:我如果像他這樣勤奮,不會輸給他。這話有自負,同時也明勤奮的重要。王羲之沒有過他是不是也把一池水寫黑了,現在倒是有幾個地方留下了王羲之的洗硯池。王羲之在書法上下的功夫顯然不比張芝少,後來的成就也比張芝更大。在書法上不下苦功是練不出來的,《晉書·王羲之傳》講,王羲之在書法上原來還趕不上庾翼和郗愔,晚年卻超過了他們和其他所有人,可見他是下過苦功之後才達到更高境界的。今我們看到社會上許多自命為書法家的人,還沒有練過幾年字就自稱書法家,實在是好笑。還有一些人老想取巧,自命前衛,筆畫的基本功還沒掌握好,就在字的大、歪斜、奇形怪狀上做文章,把一幅字弄得像一幅畫一樣,有時候連什字都完全認不出來,這不是寫字,而是畫字。中國的書法跟繪畫相通,但畢竟是兩種藝術,書法是寫出來的,不是畫出來的,書法可以創新,但是應該在寫字上創新,不是用畫字來冒充創新。那種畫出來的“書法”,即便也有欣賞價值,也隻能叫作線條的藝術,是一種特殊的受中國書法啟發的線條藝術,可以自成一類,不必稱為書法,更不必稱為中國書法。因為字是一種符號,符號就有能指與所指,如果寫得叫人完全看不懂,那就隻有能指,沒有所指,就不成其為符號,寫出來的東西就不是字,因而也就不是書法藝術。

    當然,王羲之的書法不是光靠刻苦練成的,刻苦隻是練技術,而藝術除了技術成分外還要加上分和才氣。王羲之之所以能夠成為書聖,首先是因為他分高,才氣高。前麵講過他從就是一個才少年,長大以後更是眾望所歸。《晉書》本傳講:“羲之既少有美譽,朝廷公卿皆愛其才器。”但他並不怎喜歡做官。有一次朝廷授命他做護軍將軍,他推辭不做,當時的名臣殷浩寫信勸他,就:“悠悠者以足下出處,觀政之隆替,如吾等亦謂為然。”(一般人都以你的出不出山作為觀察政治搞得好不好的標準,像我們這些人也認為是這樣。)可見當時人們對他的評價和期待有多高。王羲之就是王羲之,不是什人都可以成為王羲之的。不刻苦固然不行,光刻苦也是不夠的,如果缺乏才情和分,就算每二十四時都在練字,也不能保證成為一個真正的書法家。現在有些朋友不明白這個道理,對於自己的分和才情缺乏自知之明,又不肯努力讀書,結果寫來寫去頂多就是一個書匠,離書法家還差得遠。


>>章節報錯<<

如果您喜歡,請把《中華的另一種可能:魏晉風流》,方便以後閱讀中華的另一種可能:魏晉風流第十二章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中華的另一種可能:魏晉風流第十二章並對中華的另一種可能:魏晉風流章節有什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