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家園

    （三）

    外所大門外的鵝卵石道上，慶榮兩手心攙著急匆匆邁著步子的束元，又不時低頭看著路，提醒侯爺心慢行。從海豐寺到藩府這一路，侯爺已經走得氣喘籲籲，大冷的，他衣領和後背都是一片汗濕，加上本就還在病中，整個人更多了幾分疲倦之色，稍稍走得急了，便引出一陣不斷的劇烈咳嗽，讓慶榮揪心不已。

    “二公子您到底去哪兒了，快快回府吧……”慶榮又是焦急，又是害怕，他從未經曆過如今夜這般惴惴不安，又不知自己應該做些什，能夠做些什，於是隻得在心一遍又一遍地祈禱，期待一家人都能安好。

    眼看著走過藩府外所的後門，再走不到一路就到正所了，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和叱喝聲，慶榮立足回身望去，夜色中，隻見幾匹高大戰馬輪廓漸顯，馬上騎兵揮響馬鞭，大聲呼喊前方路人讓道。慶榮眼尖，看到其中一匹戰馬上馱著一個滿身滿臉血汙的重傷者。

    “玄將軍！！！？”慶榮失聲大喊，連聲音都變了，身邊束元聽著，也挺直了身子，死死盯住越來越近的騎兵隊，渾濁的雙眼在隊伍中搜尋束玄的身影。

    押送束玄歸營的申裕聽到路邊這聲驚呼，也是甚感驚詫，當即勒住韁繩，命隊伍放慢行進速度。待走近後，方看清楚路邊一老一相依而立，的像是家傭，一臉驚恐，老的麵色呆滯，仔細一看正是戍邊候束元，但這一副風中殘燭的病容模樣，真真與當年朝堂中掀風起浪的西藩王判若兩人。

    “老爺，是玄將軍！”慶榮見隊伍漸行漸停，不知怎的，心中不祥預感得到印證似的，眼淚瞬間滑落，如決堤河水止也止不住。他鬆開攙扶著束元的雙手，一步一挪到馬前，抬手，卻不敢去摸，隻怔怔看著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嚇得不出話來。

    “哪……”慶榮腿一軟便坐了下去，雙唇抖個不住，他覺得自己吐出來的氣都是冰涼的，亦感覺不到心髒還在跳動。

    束元愣愣看著眼前這一切，看著領隊者跳下馬來一步步走近自己；看著慶榮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麵含驚懼；看著麵前所有兵士都望著自己，眼神中帶著不可名狀的複雜意味。

    束元閉了閉眼，喘了口氣。一定是先前走得太快太急，因而此刻胸腔才泛起撕裂般的疼痛。他緩緩伸出手去揉著胸口，一麵揉著，一麵粗粗出著氣，緩解不斷上湧的想要咳嗽的念頭。

    “束侯爺……”申裕走到束元麵前，向他行禮，待還要繼續下去時，被他抬手止住。束元默默抬眼看他一眼，又看向那匹馱著束玄的馬，片刻，慢慢走上前去。

    短短幾步，束元竟覺得是從未有過的遙遠與漫長，他不信自己還有支撐下去的力氣，滿眼都是阿玄身上已經發暗幹涸的血跡，以及那支穿透他胸膛的黑色長箭。周圍越來越靜，靜到除了自己的粗重喘息，再也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阿玄俯身橫趴，臉緊貼著馬背。束元伸出手去，很想要如往常那樣撫摸阿玄的肩膀，或者拍拍他的臉頰，卻發覺手臂又僵又重，任他如何努力，都始終抬不起來。

    他不信，不信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是他的阿玄。他的阿玄，怎可能受這重的傷，怎可能睡得那沉……

    “阿玄，醒醒，到家了……”束元又挪了挪步子，湊近阿玄的耳朵，雙腿稍稍下沉半蹲著輕聲道。

    束玄沒有任何反應。束元依舊保持著姿勢，一點也不著急似的，充滿慈愛地看著，反而笑出聲來。

    “阿玄，醒醒，再不回家，阿江把桂花糕都吃完啦……”束元的聲音像是從幽深洞穴傳出，聽在眾人耳朵，已經失去了真實感。有騎兵不忍再看，別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