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求生

    （四）

    破舊茅草房門前被人開墾出一塊園地，周圍用長短不齊的木頭、棍子、石頭等物製成簡易籬笆，將園地與周圍諸物隔離開來。束江剛一瞥見園地，人就愣了，接著雙腳就生了根似的，再也挪不動半步。他站在原地，震驚得半張著嘴，腦子仿佛響過驚雷陣陣，嗓子卻發不出半聲。

    籬笆中，兩株半米多高的櫻樹苗長得正好，淺褐色主幹表皮發亮，枝幹也齊齊向上分發，一派茂盛之相。

    樹，是長尾櫻樹；土，也是櫻園的土。那個他以為再也回不去的家，那片他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樹，沒想到，在這深山荒野之中，竟奇跡般與自己重逢。

    喉中湧出一絲苦澀，分不清是藥味，甚或其他，鼻頭跟著發酸，熱淚就止不住地拍打眼眶。當著鶴舞，束江不願有所失態，於是借著咳嗽，悄悄將眼角淚水用力拭去。鶴舞見了，心中明了，卻也不點破，隻靜靜看著，悲喜參半。

    “見到這兩株樹苗的第一眼，我就喜歡得不行。長這大，我還從沒見過這漂亮的樹苗呢！我幼時生活在邊境的村子，常年戰亂動蕩，滿目瘡痍，村幾乎見不到一棵活著的樹。後來為逃生，又幾經波折到了這，四處的樹倒是不少，可……可總覺得這兒的樹，跟這兒的人似的，凶神惡煞，毫無親近感。後來日子一長，我就安慰自己，這也許，就是命吧！能夠在血腥亂局中幸存，已經是上最大的恩賜了，實在不應再貪求什，好好兒活著，就是此生唯一的念頭了！”

    鶴舞將束江攙扶進屋，又麻利撥了撥柴火堆，讓屋子氣溫升起來。見他身上衣衫單薄，又翻出一件幹淨衣裳遞給他，看他裹上，這才放心淺淺一笑。

    “真是沒想到。”束江挨著火堆坐下來，烤了一下手，又摸摸身下的草墊子，有些硬，也有點涼。

    “什？”鶴舞將一個裝滿水的舊鐵水壺架到火上，擦了擦手，慢慢坐到束江對麵的床榻上去，捋了捋頭發。

    “沒有想到，鶴舞姐您……竟是雪統領的朋友……”束江看了鶴舞一眼，橘色火光中，她的笑容也如這爐火般給人溫暖的感覺。一邊，他環視左右，屋內雖陳設簡陋，卻也整潔幹淨。束江注意到窗下舊木桌上擺著幾個藥瓶器皿，覺得有些意外，便起身去看。

    鶴舞瞟了一眼，見水壺的水燒開了，心翼翼拎起來給束江沏了一碗暖茶，走過去遞給他。

    “我爹爹還在世的時候，就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還跟著村子的老師傅上山采藥。等我會話了，他就每教我認藥材，鄉親們誰有頭疼腦熱的，都來找爹爹看病配藥。”

    束江認真聽著，目光落在跳躍的爐火上，若有所思的樣子，又不吭聲，悶悶的。

    “後來，流寇進了村子，搶殺擄掠，無惡不作。為了逃命，大家都跑散了。我跟著大姐們好不容易才到了這，暫且留下來。再後來，又遇到雪大哥。他，他有一個妹妹，也喜歡研習醫藥之術，還有一本藥典。若不是她視若珍寶的每日隨身帶著，他一定想辦法偷出來贈與我……”

    鶴舞著，也不禁動容，又怕束江笑話自己，便揉了揉眼，偷偷擦了擦快要湧出的淚珠兒。

    束江低頭，看著鶴舞之前遞給他的那碗暖茶。碗是陶碗，質感粗糙，還缺了一個口子。茶也自然是粗茶，就著昏暗爐火，依舊能清楚看到碗底的茶葉渣兒。

    束江仰頭，將這一碗茶灌下肚去，卻絲毫不覺澀口，反而回味到一股甘甜。茶湯的暖意蔓延全身，讓他筋骨脈絡也隨之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