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影現

    （一）

    “君上，該喝藥了”

    阿椿端著一碗溫熱的藥湯，看了看伏案批閱奏折的宓櫻幾眼，待到手中藥湯不能再涼下去，這才心翼翼喚了一聲。宓櫻口中應著，仍未停下手，手腕回轉間，奏章上已留下一列朱紅色潦草飛舞字跡。阿椿看了看，又看著她泛著烏青色的眼瞼，心忽然就是一疼。

    自霧霞山一戰後，不覺已是半年過去。這半年來，阿椿看著宓櫻終是鬱鬱寡歡，性情也大變，較之前更為陰鬱不定，喜怒無常。返回都城後不久，她就清理了一次“門戶”，將往日與束元一黨來往密切的大臣子一一降罪，執刑的執刑，流放的流放；又親自拔擢一批新人填補職缺，朝堂格局更新，新官舊臣明麵一派和氣，暗中彼此製衡，唯懼君王氣盛。

    而至於後宮一群侍臣，日子過得更加艱難——回宮不久，君上下了一道禁令，不許侍臣再踏入昭陽所半步，更有一整月內都不曾召幸侍臣的記錄。此事一出，前朝後宮皆嘩然。隻有阿椿心明白，大戰之後，君上始終心結難解，又為朝政國事心力交瘁，哪還有閑心再談風月？上月，又有七八名男侍被她下旨打發出宮去，敬事處許公公與阿椿是故交，因而才敢私底下告訴她，兩個月前，君上忽然興起，每晚召幸男侍，其實都未曾與他們圓房，反而要男侍徹夜歌舞，陪她飲酒作樂。凡不能盡興的，輕則一個耳光，踹上幾腳；重的，便即刻命人押至行刑處打得皮開肉綻。如此下來，後宮男侍所剩無幾，無不談君色變，人人自危。阿椿聽了，心中苦澀，卻也無從訴，隻告誡一眾下人，從今後侍奉君上要更加仔細用心，切莫因一點半點的疏忽，把命都搭了進去。

    “想什呢，悄沒聲兒的？”正胡思亂想著，阿椿忽聽君上問了一句，忙抬眼，見她正看著自己，幽藍眼眸深淵似的，讓人再看不出喜怒來。

    “聽禦藥處新來了個藥師，是貝大人極力推薦的？”還沒等阿椿想好該怎回答，宓櫻已轉移了話題，淡淡看了一眼阿椿手那隻藥碗。

    “啊，是呢是呢，那新藥師是工部郎中夏侯大人的獨子，前兩日剛入的朝，正跟著貝大人學藝，據，倒是個老實孩子……

    “！這個貝大人，生意倒是做到朕眼皮子底下來了，”宓櫻聽了，蔑然笑了笑，“跟他學，能學出個什名堂，誤人子弟。”

    著，宓櫻又瞟了一眼阿椿，示意她將藥碗放下。阿椿會意，將碗輕輕放到桌上。宓櫻端碗正要喝藥，見阿椿還守著自己，就朝她揮揮手，讓她去收拾屋。阿椿知道她不喜歡自己守著她喝藥，也就笑笑，轉身進了屋。一麵收拾著，一麵又看窗外豔陽高照，忍不住心中一喜，到：“今兒是真好，君上忙了這一上午也是乏了，一會兒，奴婢伺候您午睡，起來後，咱們去禦園逛逛。前日，禦園新添了好幾處流水，又移栽了好些睡蓮，看著可漂亮呢。君上，您呀，就得出屋走走轉轉，不能一到晚別在書房不曬太陽……”

    正著，阿椿聽見傳來幾聲咳嗽，就撇撇嘴，衝外間提高了音量：“瞧瞧，什來著？那藥又不是酒，且苦呢，您慢點兒喝……”

    話音未落，又聽外間安靜了，阿椿笑著搖了搖頭，把龍榻都鋪齊整了，又用手掃平褶皺，這才退下來，又拎起一旁軟榻上的幾件衣裳，跪在地上熟練疊著。

    “對了，君上，貝大人帶著徒弟還候在門廳呢，看那架勢，又想賴著求您傳召，好在徒弟麵前顯擺顯擺。奴婢可沒那閑工夫陪他，還好柘大人守在那兒，真是可憐，又要聽一籮筐廢話……”

    阿椿自顧自了一通，外間仍是沒有動靜，漸漸的覺得有些不對勁，放下衣物，走了出來。正走到兩屋連通的玄關處，又聽一陣急促粗重的咳嗽傳來，把她嚇了一跳。阿椿趕緊進了書房，入眼一幕讓她嚇得險些喊出聲來。

    宓櫻趴在書桌上，嘴喘著粗氣，雙手死死抓住桌沿，身體因為劇烈咳嗽抖動不止，搖晃中，桌上紙筆奏章散落一地。

    “君上？？”阿椿看著那隻藥碗滾到桌沿，眼瞅著就要掉下桌去，她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藥……”宓櫻手臂動了動，將藥碗掃下桌去，一聲脆響，也在阿椿心炸開了花，頓時汗毛倒豎，後背起了一層栗。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大手鎖住了似的，一個字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