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決

    （四）

    “阿江，你還是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嗎。”

    宓櫻抬手，在束江和自己的茶杯都續了一點熱茶。星汐之前被阿昆接走，送回房間休息。此刻，屋內隻剩櫻江二人，隔著燭光，默然相對。

    束江張了張嘴，卻發現口幹舌燥得連半個字都不出來，迎上宓櫻淡然自若的目光，他腦子亂極了，滿腹的話語又都給憋了回去，隻留下沉沉一聲長歎。

    宓櫻放下茶杯，以指帶袖，輕輕沾去桌麵上一滴茶湯，眉心略擰，隨即展開。

    “這，沒有外人，阿江心中有什顧慮，但無妨。”

    束江終於抬起頭，攥緊了衣角的手指漸漸鬆弛開來，垂眼沉思片刻，到底開了口。

    “阿櫻，星汐先前的那些，可都是他的真心話？”

    “是。”

    束江心口一脹，皺了皺眉：“，這個孩子，不知從什時候起，竟不願與我交心了呢……”

    宓櫻沒有立即應答，而是認真看著束江。燭光溫潤，在他麵頰邊緣籠罩了一層柔光，將左臉上那個舊疤痕藏在陰影，看著，也沒有日間那樣觸目驚心了。

    這個男人，這些年，都經曆了怎樣的顛簸和辛酸……

    想著，宓櫻不由鼻頭一酸，雙眼跟著一熱，為不讓束江看出來，她趕緊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將心中酸楚衝淡了些。

    束江低著頭，悶聲道：“總之，我不能讓星汐也……也走上那樣的路……”

    宓櫻聽了，直起身，偏過頭去看束江。束江也抬起眼來，望向她。

    燭台上，燈芯燒得輕響，燭光也晃了晃。

    “那樣的路？你指什，阿江？”

    宓櫻聲音很輕，束江聽來，卻沒來由地心弦一震，接著猶豫了一下，再開口時，聲線也不由低了幾分下去，透出滿滿的疲憊。

    “是……成為下一個君主。按照……你計劃的那樣。”

    屋內安靜至極，隻聽得燈芯默默燃燒的滋滋聲，宓櫻凝視那略微跳動著的火光，束江之語尚在耳畔盤旋，她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那個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迎接了他的出世，陪伴了他的成長。同樣，他也早已融進了我的生命中，成為無可取代的一部分。是，我和星汐，並沒有半分血緣之親，但這些年來，我將他視若己出，我們彼此依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阿櫻，我失去的已經太多，我不能……我不能再失去這個孩子。如果可以回到從前，我寧願……寧願自己當年沒有去海豐寺，而是一直隱姓埋名，帶著他在深山野林隱居避世，不再沾染塵世半分亂事。每日在山打獵采藥，就那樣，安安寧寧地過完一輩子。”

    “阿櫻，星汐還那，他現在怎會明白，閔戶城問台上的那個帝座，千川萬流環繞下的這個國家，根本……根本就不是他應當向往的東西啊……”

    “阿櫻，你是宓家的傳人，宛川的國君，你怎可以……怎可以把家族命脈和國家社稷這樣的重任，丟就丟，放手就放手，如今，又如此輕率地，將它係於一個娃娃身上……”

    宓櫻合眼，深深吸了口氣，夜來風起驟冷，那絲幽涼之氣一直順著鼻腔直灌頭頂，衝得她眼眶有些刺痛。

    束江字字句句如刀似劍，聲輕理卻重，每一個字都在她心劃下一道血印子，令她揪心疼痛，卻又啞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