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破鏡圓

    （一）

    轉眼夏去秋來，中秋將至。

    前幾日，星汐及一行侍衛官被召回寺過節，臨走前，星汐去了藏書閣與宓櫻辭行。

    心有戀戀極是不舍，行宮數月，日子雖平淡無奇，卻受益匪淺。

    行至藏書閣門外，星汐猶豫了一會兒，探身朝內張望，見宓櫻依舊伏案抄經。宓櫻抬頭，見是星汐來了，又穿一身正服，心中已猜出大半。隨後，她並無多話，隻是笑笑，輕聲問他幾時啟程。

    “現在。”星汐低下頭去，使勁揉著衣服袖口的棗紅色繡花邊子。這件正服是君儲殿下特地命人為他量身定做的，雙肩及後背都有星雲圖點綴，星汐一度非常喜歡。但此刻，不知為何，當著宓櫻，他卻恨不得即刻將這身衣裳脫掉，換上素日在行宮所穿的那些尋常衣物，雖是簡樸，卻極舒服。

    星汐張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臉憋得通紅。他在心狠狠罵著自己，來之前的路上，本想好了一肚子話，現在反而一個字也不出來了。

    見他這般，宓櫻自明緣由，也不破，隻淡淡提醒他一句，回去君儲那，莫隻顧著貪玩，忘了溫書習武。

    “下次來，我和阿江可都要考查你的功課呢。”宓櫻一麵寫著字，一麵抬起頭看了星汐一眼。

    “知道了。”星汐行禮後，轉身下了閣樓，由一眾侍衛護送著走出宮門。在宮門即將合上的一，星汐轉過身去望了很久，直至侍從催促，這才上了馬車離去。

    中秋夜，行宮東閣張燈結彩。

    一大早，阿昆就領著一班侍者去後山打獵，收獲了不少肥美野味，又從倉庫找出一些多年不用的彩紙和掛燈，整理幹淨了交給幾個手巧的傭，一上午功夫，就把東閣裝飾一新。

    傍晚，大家早早閉了宮門，主仆十人聚在東閣過節。這一年多時間，行宮蕭瑟清幽，早已成為被朝政遺忘忽視的地方，行宮中眾人包括宓櫻在內，自然也都不受人待見，被放逐在此任由“自生自滅”。平日受盡冷眼與踐踏的一群人，卻始終榮辱與共，彼此扶持，因而才能熬過長夜和寒冬，越發用力激盛地活著。

    感情上，阿昆和其他侍者早已視宓櫻和阿江為親人。阿昆原本是一位下等大臣家的粗活傭人，因不被班頭待見，便隨便找了個理由將他掃地出門，正好被童援大人得知，見他為人憨厚老實，於是派他來行宮照顧舊主。而在此以前，阿昆也多多少少聽過關於宓櫻的一些傳聞，心內忐忑難安，唯恐自己遭其毒手。相處一段日子之後，卻驚異發現，那個被人口口相傳為“暴君”的女帝，卻是這般安寧溫婉、舉止文雅，真真是跟“喜怒無常”、“毒辣暴戾”沾不上一絲一毫的邊。尤其難得的是，行宮中生活不易，她從不為難下人，反而處處盡心維護大家周全。心懷感激的侍者們，隻能更加用心侍奉，日子久了，自覺平樂行宮猶如荒涼亂世的一處桃源，溫情又和諧，因此眾人隻求能平安度日，在此安逸終老。

    “喂，阿昆，那個野兔腿不要抹那多蜂蜜醬啦，星汐公子又不在這過節！”東閣園內，一

    幫傭人正歡喜地地準備著烤肉，伴隨著夜色逐漸降臨，園子也開始暖和熱鬧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欖你還真是囉嗦啊！早知道，就給你找個婆家，好好管管你這咋咋呼呼的性子了”阿昆笑眯眯地白了在一旁準備果蔬的欖一眼，又順手用蜜醬在她臉上抹了一下，引得大家哄然大笑。

    “那也得先給阿昆你找個惡婆娘，讓你嚐嚐被母老虎教訓是什滋味……”欖被大家笑得麵紅耳赤，好容易將臉上蜜醬擦幹淨了，這才發現宓櫻還沒來，左右張望著，不由有些著急，又忍不住咋呼起來，“哎呀！侯爵……不，阿櫻大人怎還不來，我這兒肉都快烤好了呢！”

    “阿櫻大人八成都還在藏書閣抄經呢，沒關係，到時候肉烤好了，香味一路飄到閣樓去，阿櫻大人嗅到了，自然就會擱下紙筆急急忙忙地跑來了”罷，阿昆和其他侍者相視而笑，大家一麵互相打趣兒，一麵手腳麻利地做著手上的事，就著等一會兒開席。

    束江一路疾走，心揣著懷那一壺百花酒。

    平樂不比西域，百花酒十分難得，這是他跑了一下午，逛遍了集市才辛苦求得的半壺，因而格外珍貴。百花酒怕涼，他又想著席間再給宓櫻一個驚喜，於是回宮後，先在屋內把酒溫好了，細心貼身藏著，才匆匆往東閣這邊來。

    聽得不遠處傳來園門合上的動靜，束江抬頭，見是宓櫻正好從藏書閣走出來，見了束江，她隨即淺淺一笑，二人無聲對望，勝過萬語千言。

    一路緩緩走著，宓櫻都不話，隻瞟到束江有些異樣的衣衫前襟，不由好奇，於是開口問他衣服藏什好東西。

    束江隻是笑笑，淡淡了句“是星汐遣人送來的幾樣食”便不再多，宓櫻聽完笑了笑，轉過頭去，亦不再問。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紅色長裙，裙上一層薄紗，輕盈翻飛。雖是舊衣，但因著平日她多是著素色衣衫，因此乍一見這少見的鮮豔顏色，束江心也不由一喜。

    東閣月下，主仆十人親如一家，飲酒烤肉，歡聲笑語，其樂融融。宓櫻因抄經誦佛多年，飲食上也不再沾葷腥之物。阿昆事前未曾想到這一層，不曾準備素齋，因而有些惶恐。束江見狀，便掏出懷中那壺百花酒來，又見席上備有麵粉糊和蜂蜜，便手腳麻利地做了幾個炸糖餅，放到宓櫻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