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了茶甌，我心跳立刻加速，感覺都要跳出胸腔了，他聲音平靜地說道：“你的那些隨護就算活著，不也是為護你的命而生嗎？他們盡責了！死也不無憾了！”他擎著茶甌在唇旁一直未動，說到這兒放下茶甌看著我，“還在恨我？”他問道，目光柔似融冰的春水。

    我木然搖頭，輕聲說道：“正如你所說，你救我命多次，我們……也算扯平了！”我說出這話時再也不似之前恨意滿滿，內心極平靜無波。

    自被擄到柔然，一直掙紮在生死邊緣，一切緣於眼前之人，可又是這個我恨之入骨的人屢屢涉險把我從死亡邊緣拉回，若沒他，怕是我早已屍骨無存，此時說出這話再也不似從前那般騙他，是真心而出。

    他微動了一下唇角複又端起茶甌，我又緊張起來，手掌心都攥出了汗，是想讓他快點喝下又怕他喝，這種心思絞的我胃腹難受，許是急得也許是怕的，我呼吸都重了，感覺臉上都熱了起來，我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著胃部。

    伊力亞看著我：“你莫多慮，寅時讓布赫送你去樓蘭，待我把柔然的事情全部解決，再接你回來。”他說著從旁側拿過一件東西，“到時還是戴上這個比較穩妥。”又是一張極薄極精致的人皮，我之前的那張殺查拉時失落在突厥營帳。

    “我不去！”我想也沒想就脫口拒絕道，看他疑惑的目光射過來，忙解釋道，“我，不放心你！”說完低頭扯著自己外袍邊緣揉搓著，邊擦拭著手掌中的汗。

    他放下茶甌，攬過我的肩頭，在我額頭上輕吻了一下，啞著聲音輕聲說道：“我的朵瑪吉，不用擔心我，隻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在我身邊誓必會被人抓我軟肋，會讓我分心，樓蘭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黛絲公主會保護你，很安全！”說著狹促地淡淡一笑，“又有布赫這位對你忠誠的勇士護著。”

    我語塞，隻感覺心中似被人在用細絲靳緊，一下一下的讓我悸痛！

    他端起茶甌終於喝下一口，我怔怔地看著，張張嘴，阻攔的話到了唇邊，終是沒有出聲，隻張著嘴、愣愣地看著他。

    “莫緊張，我相信他，除了我你不會心悅他人，你對他隻是份姐弟情而已！”他臉上帶了淡淡的笑意，自信地說道，說著又輕輕歎了一聲，輕撫一下我鬢角，那兒有個小疤，是他用羽斛所打留下的。

    他握了我的手，輕撫著上麵一到冬日就犯的凍瘡，柔聲說道：“我要讓你做我唯一的可敦，是柔然可汗的大可敦，不會再讓你受一絲苦，所有害你的人我都會為你加倍討回。”

    我吸吸鼻子，垂眸斂色盯著自己眼前的地麵，囊聲囊氣地問道：“那你呢？”

    他伸手把我摟在懷中，下頷在我額上輕輕摩挲著，低低的聲音透出無限柔情說著：“我的朵瑪吉，我已經在彌補了，我會用一生彌補之前的過錯，可好！”

    我喉嚨一陣發緊，眼睛不爭氣地濡濕了，用指甲掐著掌心自我提醒著：這不是伊力亞，那位冷絕嗜殺的惡魔怎會對一介俘虜這般伏低呢？這一定不是他！

    我輕輕推開他無所謂地嘲笑道：“堂堂的柔力發大人也會說笑了，世間自是有比兒女情長的事情更為重要，大人莫要暈了頭腦，尤其是此時此刻。”

    他輕挑一下唇角，微點頭：“你說的是，重要之事要做……”他說著目光熠熠生輝，如一泓深潭透著寵溺看著我，“兒女情長更莫要負。”

    我避開他的目光低頭不語，他終於要出手了，我知道所有這一切都是他早就計謀好的，眼角餘光看著他一甌又一甌地飲茶，心也一下一下地向上提著悸痛。

    耳畔響起綰娘給我藥時說的話，“別看這藥名叫‘沁骨柔’，卻是軟骨散中的翹楚，溶在水中，哪怕是服下一小口，也會渾身無力，動彈不得也叫不得，要想這人僵硬幾日死去，可加大劑量，就算他大羅神仙也會乖乖地躺上幾天……”我卻狠不下心來了，未把全部的藥放入，已經狠不下心讓他最終僵硬十幾日而身心枯竭而亡，是算好了劑量，頂多明日午時就會藥性過了。

    “我知道你擔心你的父母親……”伊力亞低沉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不知道他為何今晚這般話多，許是他要做的事情過於凶險，在舒緩自己緊張的心緒吧，更像是知曉我要離開跟我話別，我默默地聽著，“……等一切穩定我會派人去大梁把他們接到柔然。”

    “不。”我心頭一抖說道，抬頭看著他，四目相對，我心虛地移開目光，從他身邊離開坐到他對麵，微俯身說道：“夕月在柔然已屬不孝，我不能再連累……父母家人……”

    “你不喜歡做的事情，我不會再強迫，你說如何就如何。我會派人暗中保護照拂他們……”說到這兒，他聲音突然嘎然而止，我看他握著茶甌的手在微微顫抖，他雙眉越皺越緊，眸中有了怒意盯著我，張張嘴，卻已然講不出話。

    茶甌從他手中掉落，他身子向後直直倒去，軟軟躺在榻上，我驀然起身退到一旁緊張地看著他，綰娘給的“沁骨柔”軟骨散果然厲害，我隻是用簪子挑了一點點就讓他動彈不得。

    看伊力亞真不能動彈，我迅速從一旁的床下麵取出布赫給我準備好的侍衛服套在外麵，把頭發總角挽在頭頂，用簪子簪好。順手拿過伊力亞為我又準備好的那張人皮麵具，剛要戴在臉上，想了想還是先揣在懷中。

    回頭，見伊力亞雖不能說話不能動，眸子卻眨也不眨地盯著我做完這一切，他眸中有急切的怒色，唇角翕動，像是有話要對我說。我不管這些，快速地收拾妥當。

    三更已近，出帳門的那一刻，我狠下的心突然被風吹彌般鬆懈，腳下一滯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去，伊力亞依然安靜地躺在哪兒，眸中怒色已消，目光中透著幽怨，還有難以掩蓋的……心傷！

    我心中靳著那根絲線再次抽緊，我努力刻意為自己搭起的心壁，在這一刻傾如絕堤泄洪，轟然崩塌。

    心中窒痛加劇，就像被人一刀一刀在心上麵削片，每掉一片我就跟著抽搐的悸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