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聽父親紀登奎談往事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讀書文摘(2014年2期) 本章:正文 聽父親紀登奎談往事

    聽父親紀登奎談往事

    曆史·鑒往可以昭來

    作者:紀坡民

    我父親紀登奎於1988年7月因突患心髒病去世,已有十幾年了。1989年前,我還在外地工作,隻是過年過節回北京探親。父親下台多年了,工作不忙,空閑時間很多,父親是個話很多的人,甚至有點太多,這也許不太適合搞政治。不過,這倒使我有機會間間斷斷地聽他談過不少他在政壇經曆的一些往事,尤其是他上台下台、任職辭職前後的情況,印象很深,至今記憶猶新。

    “九大”會上的一段往事

    我父親是在“文革”期間1969年黨的“九大”會議後到中央工作的。按一般人的說法,該算是“文革新貴”了。不過他在“文革”中也經曆過不少坎坷。

    “文革”前,父親隻是個地方幹部,在河南省委擔任書記處候補書記兼省委秘書長。1966年“文革”開始時,省委安排他出任“省委文革”副組長,處在“文化革命”的風口浪尖上,那是個受罪的差事,不分白天黑夜,每天接待川流不息的“革命群眾”,還要被揪來揪去,到處作檢討。不過開始時身份還是省委領導成員,在極其混亂的局麵中勉強維持著省委的起碼工作秩序。

    到1967年1月,在上海所謂“一月風暴”影響下,省委被“奪權”,父親也被打倒了,而且被“造反組織”關押起來,音信完全斷絕,隻有在開大會被批鬥的時候,家人才知道他還活著。這一段時間,有近半年。

    時常聽人說到毛主席發動“文化革命”是為了排除異己,可這個話對我父親卻不適合。“文革”時代,毛主席有句稱父親為“我的老朋友”的話,十分有名,流傳很廣。不過了解情況的老同誌都知道,父親比主席小整整三十歲,僅從年齡看,地地道道隻是個晚輩,因此所謂“我的老朋友”的來曆,隻是從解放初期開始,向主席單獨匯報過工作,截至到文革前,聽父親說,有十三次。作為一個基層幹部,這算是相當特殊的待遇了。在許多人眼,父親是毛主席很喜歡也很器重的幹部,是主席的“紅人”,可是在“文革”時,主席讓領導幹部在“大風大浪中遊泳”,作為毛主席的“老朋友”,父親同樣嗆了個半死,差點丟掉了性命。

    1967年6—7月,在中央解決河南兩派問題的八次匯報會後,他“解放”了,被中央任命為河南“省革籌”副組長,成了“革命領導幹部”。 1968年春,又擔任河南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1969年4月,他出席了黨的“九大”會議。不知這是否與毛主席又想起了他這個“老朋友”有關係。

    父親談起過他在“九大”會上的一件往事:他作為“九大代表”到北京後,“九大”會議主席團派人和他談話,要他作為“革命幹部”的代表作大會發言。

    父親說:“我作這個發言不合適。我不是革命幹部,隻能算是個解放幹部。”

    來人說:“那你認為誰是革命幹部呢?”

    父親說:“我隻是毛主席解放出來的幹部。革命幹部,大概劉格平、王效禹他們(分別為山西省、山東省的革命委員會主任),人家那些人才應該算吧。”

    來人說:“你知道嗎?是毛主席讓我來找你談話,是毛主席讓你代表革命幹部作大會發言的。你應該服從。”

    可是父親還是拒絕作為“革命幹部”的代表作大會發言。

    來人表示很為難,說:“那我怎向毛主席匯報呢?”

    父親說:“你就把我說的話向毛主席匯報。”

    來人走後,很快又回來了,說:“我向毛主席匯報過了,主席說,他就是要讓你這個‘解放幹部’作大會發言。”接著又講了一番那個時候很流行的“對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的道理。

    “九大”的大會發言共9人。周恩來、康生是當時的中央領導人。陳永貴代表農民,王洪文代表工人,尉鳳英代表婦女,孫玉國代表解放軍。我父親的發言,在報導的時候,還是“革命幹部代表”。在“九大”會上,他當選為中央委員,隨後的“九屆一中全會”,又當選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

    我問父親,毛主席為什一定要你發言呢?

    他說:被關押批鬥那一段時間,曾將我“坐飛機”一百多次,這件事毛主席聽說了,大概他認為我是他希望的那種能夠正確對待“文化大革命”、正確對待群眾運動的幹部。他提拔我,也主要是這個原因。

    1969年6月,“九大”之後兩個月,毛主席和他談話後,把他從河南調到北京在中央工作。“文革”期間,父親在中央的黨、政、軍都有職務,管過不少事情。

    辭去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職務

    十年文革,“打倒一切,全麵內戰”。許多資格很老、功勞很大的開國元勳、功臣戰將和大批領導幹部都被打倒,靠邊站了。我父親隻是個“三八式”幹部,一下子當了“中央領導人”,也實在是紮眼得很。“文化革命”,毛主席錯了,中央的路線錯了,他自然也跟著犯了許多錯誤。

    1980年5月,在黨的十一屆五中全會上,父親辭去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職務。

    1982年,中央安排他到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做農村政策調研。給他安排的職務,叫“部級研究員”,在中國,這大概是最高的“技術職稱”了。父親還談到:組織上和他談話時說,廬山會議後,張聞天同誌安排到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職務也是“研究員”。他有點調侃地說:“想不到下台以後,我和黨中央的總書記成了一樣的待遇,也算是很榮幸呢。”

    關於辭職下台的事,我覺得父親還算比較通達,談起來也不怎避諱,也許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吧。

    父親說,他正式辭去中央政治局委員和國務院副總理的職務,是1980年春天,但是下台的事,在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就基本已成定局了。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是我黨思想和政治路線發生根本改變的轉折點,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事業由此開端。不過,我們後來所說的“三中全會”,實際上是前後相繼的兩個會議的合稱,前麵是“中央工作會議”,開了一個多月,後麵接著開“十一屆三中全會”,隻有幾天。

    就是在這次“三中全會”上,父親因為“文革”期間在中央工作所犯的錯誤,受到與會同誌的批評,大家對他提了很多意見,有的意見還很尖銳激烈。和父親一起挨批評的,還有汪東興、陳錫聯、吳德和蘇振華等黨和國家領導人。

    “三中全會”之前,父親在國務院的主要工作是主管農業,三中全會上挨批後,工作要變動。在工作交接問題上,就誰來接任他分管的事,胡耀邦同誌征求他的意見。父親先推薦趙紫陽,因趙紫陽說他在四川的工作離不開,父親又推薦了王任重,中央采納了他的意見。

    父親交出主要工作之後,鄧小平同誌找他談話,又要他接任別的工作,後來父親又管了一段時間旅遊。所以,三中全會以後,他一方麵接受批評、檢討錯誤,一方麵也還在工作,不過事情不多了。

    父親是個工作狂,他排行老三,我們孩子都管他叫“拚命三郎”。工作負荷忽然減下來,就那一點兒事,他有點不適應。當然,挨批評自然也不是什好受的事,他心情不太舒暢。1979年夏天,他和吳德商量,他準備向中央提出辭去黨和國家領導職務的請求。吳德不同意,對他說:“辭職的事,你自己不要提。”三中全會以後,小平同誌曾對來訪的匈利牙卡達爾的一個高級顧問說過中央的人事“隻進不出”的意見,在黨內傳達了。吳德可能是考慮到這個情況吧,他說:“工作和職務的事,聽中央安排吧,要顧全大局。”父親認為吳德考慮問題比較周到,說吳德是個“超級穩健派”。父親沒有向中央提出他的辭職請求。

    又過了八九個月,到1980年黨的十一屆五中全會時,父親和汪東興、陳錫聯、吳德四人正式提出辭去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職務,中央全會批準了他們的辭職。

    實際上,關於他們四人辭職的事,也是事前的中央決定。父親辭職,是十一屆五中全會前,宋任窮、王鶴壽兩同誌受中央委派同他談話時通知他的。

    我問他:這次談話是不是批評你了。

    父親說:沒有。他們對我說:“你是很有能力的幹部。文革前,我們就聽毛主席表揚過你;來中央以後,我們聽說百分之七八十的中央文件都是你主持起草的。”等等,說了不少好話。最後,他們兩個一提到辭職的事,我立即表示:服從中央安排,同意主動辭職。

    父親說:這些事情,都是中央決定了的事,他們兩位隻是奉命辦事。我痛快一點,他倆的差使也好辦點,何必叫人家為難呢。

    聽了父親談的情況,我對他開玩笑說:“我聽過一句順口溜:革命戰士是塊磚,哪需要哪搬;昨天壘在大會堂,今天砌在臭茅房;黨叫當官就當官,黨叫坐監就坐監,一切聽從黨召喚,誰也不準講價錢。不過,我們黨過去好像從來沒有辭職這一說,你也算是首開先河了吧?”

    他說:“我還不是第一個,開先例的是李德生。”

    李德生同誌是“九大”和父親一起提上來的,都是政治局候補委員,調中央後,他們兩人工作關係很密切。後來,父親和李德生奉主席之命到北京軍區,一個當政委,一個當司令,執行的任務叫“挖牆腳”,是毛主席對付林彪的“三大措施”之一。那些事情,情況很複雜,工作很困難,但他們順利完成了主席交給的任務,兩人合作相處得也很好。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有“文革”那樣的大背景。後來,一點小事,便抓住不放,“四人幫”乘機胡鬧,整李德生同誌。那已經是“八大軍區司令對調”,李德生和陳錫聯從北京軍區和沈陽軍區互相對調以後的事了。

    可是對李德生同誌辭職的事,父親是知道的。李德生同誌辭去黨中央副主席職務,是1975年黨中央的“一號文”公布的。大概是1974年底吧,父親和李先念同誌兩人受中央委派和李德生同誌談話,提到要他辭去黨中央副主席的職務。大概也是我們黨內從來沒所謂辭職的先例吧,李德生聽了以後很詫異,還在對“四人幫”整他的事生氣。“文革”後期那種亂局,有許多事,也是說不清道不白的,父親和李先念隻是奉命辦事,不願意和李德生同誌爭論、再傷害他。父親便直截了當地說:“德生同誌,你應該明白,你是黨中央的副主席,我們兩人隻是政治局委員,按規矩,我們是沒有資格和你談這個話的。要你辭職,這是毛主席的意見。”李德生同誌聽了這個話,便不再說什了。他辭去黨中央副主席的職務之後,仍然是中央政治局委員。到八十年代,李德生還擔任國防大學的政委。

    所以,李德生同誌才是我們黨內開辭職先例的第一個人。對父親來說,向自己的“老夥計”通報辭職的要求,攬的自然不是什好差使,依通常的人情,也許會損害他們在困難時候結下的友誼。不過,李德生同誌是有風格的,父親去世時,他還親自來家吊唁,而且頗為動情地談起到當年他們任職北京軍區時“一起熬夜”的情形。

    聽了父親這些斷斷續續談到的關於“辭職”的故事,使我產生一些什樣的聯想呢?首先當然是,“文革”的狂熱時代過去了,對政治問題采取“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方法結束了,領導幹部下台的形式也有了變化。父親通過“辭職”下台,沒有再像“文化大革命”時遭到殘酷迫害的“彭、羅、陸、楊”、“楊、餘、傅”等老革命們一樣的命運,是他和我們的家庭之幸。

    其次,像那部電視劇的片名一樣——“激情燃燒的歲月”,現在也隨之而去了。其實,“激情”,作為革命戰爭年代的遺產,對處在“現代化強行軍”的中國,對於激揚民氣、凝聚民族精神,原本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十年文革,讓它白白地“燃燒”掉了,也未免使人有點留戀惋惜。而黨內生活這些過於嚴峻的道德準則,歸根結底,也是適應這種“激情”的伴生物。像黑格爾說的那樣,曾經在曆史上存在過的現實事物,當時也會有它的合理性。

    如今,我們從電視新聞,看到世界上許多國家的總理、首相、部長、大臣等政府高官,或因政見不合、或自感能力不能勝任、或因失職瀆職、或因道德形象汙損而“辭職”的事,幾乎司空見慣。不像我們在“文革”時,非要弄成個“反黨集團”或者什“路線”才行,也不像父親他們“辭職”時,搞得那別別扭扭、羞羞答答、曲曲折折、費許多周章。我們國家的政治生活,也需要現代化呢。

    “辭職”的辦法,是政治生活走向理性和成熟的標誌。中國人民在經曆了毛澤東時代和鄧小平時代的政壇風雲之後,對政治高層人事變動在認識上逐漸理性化了。毛主席曾有這兩句“語錄”:難道離了那一個人,地球就不轉了?難道離了張屠夫,就吃混毛豬?如今,人們的心理承受能力強得多了,這兩句原來隻認為是開玩笑的趣話,將會作為政治生活的現實而接受它。

    “辭職”之法,作為政治生活的常規,應該提倡,而且應當製度化。

    出任軍職期間的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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