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唐納的真實身份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讀書文摘(2014年2期) 本章:正文 唐納的真實身份

    唐納的真實身份

    人物·真名士自風流

    作者:葉永烈

    27年前的采訪錄音至今猶在

    關於唐納是中共黨員,我在《江青傳》(作家出版社1993年版)中已經很明確寫及,1936年4月26日唐納和藍蘋(江青)在杭州舉行婚禮,“唐納那時其實已加入共青團。後來,他也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我還在論及江青是一個左翼文化工作者時,曾提及江青先後嫁過的四個丈夫,即俞啟威(黃敬)、唐納、章泯、毛澤東,都是中共黨員。

    至於唐納晚年,“不僅是中共特別黨員,而且還是國家安全部情報人員”,這一敏感身份,我在寫《江青傳》時就知道,隻是在當時尚屬機密,所以沒有寫進《江青傳》。現在時過境遷,到了可以說的時候了。

    關於唐納的真實身份,我是在1986年8月7日采訪唐納摯友夏其言時得知的。當時的采訪錄音帶,後來我轉成數碼,刻在光盤上。寫這篇文章時,我又聽了一下,27年前他的談話聲音仍相當清晰。

    夏其言跟唐納、江青同齡,都屬虎,生於1914年,曾任中共上海市委機關報《解放日報》黨委副書記、副總編輯,2002年10月23日病逝於上海華東醫院,享年88歲。

    那是27年前,當我得悉唐納摯友夏其言在滬工作,便於8月4日下午前往拜訪。炎夏酷暑,柏油馬路都有點酥軟了,我叩響一幢小樓的房門。本以為,倘若夏老不去黃山、青島避暑的話,定然在家午睡。出乎我的意料,夏師母告知,夏老上班去了!他和唐納同歲,也屬虎,當時已是七十有二了,照樣天天去報社上班,工作日程表排得滿滿的。

    幾次打電話跟夏老約時間,他不是接待外賓,便忙於業務。總算有了空餘,乃於8月7日得以與他長談。除了聽覺差一點之外,夏老身體甚健,記憶清晰。此後,我多次向他請教。

    史枚深刻影響了唐納和夏其言

    夏其言說,他跟唐納相識,說來純屬偶然:夏其言是浙江定海人,1927年就讀於舟山中學。高中畢業後,1934年正值劉鴻生開辦的中國企業銀行招收練習生,夏其言考上了。跟他一起考上的,有個青年馬驥善,兩人意氣相投,遂結為好友。

    馬驥善之兄,即馬驥良,也就是如今人們所稱的唐納。馬驥良常到銀行宿舍看望弟弟,跟夏其言結識了。夏其言也隨著馬驥善喊馬驥良“大哥”,雖然他跟馬驥良同齡。那時候,馬驥良參加了“C.Y”,即共青團。夏其言呢?正追求進步,悄悄地在讀馬列著作。正因為這樣,他跟馬驥良相見恨晚,非常投機。

    夏其言說,當朋友有難,馬驥良就會挺身而出。夏其言當時正與一位姑娘相愛,而姑娘因家庭窮困曾被迫與一位大資本家之子訂婚。唐納得知夏其言的困境,竟化裝成律師,夾著公文皮包,到資本家家陳說利害。憑三寸不爛之舌,居然使那資本家的兒子不得不放棄了婚約……年逾古稀的夏其言回憶往事,指著他的夫人笑道:“她便是當年那位姑娘!我們都很感謝唐納熱情相助……”

    馬驥良再度為朋友挺身而出,那朋友非同尋常。夏其言記得,有一天,馬驥良神秘地對他說:“我有一個朋友,很有學問,可以教你懂得許多革命道理。不過……”馬驥良說到這,戛然而止,用雙眼看著夏其言。夏其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不怕風險。”馬驥良這才輕聲地說:“他沒地方落腳,你敢不敢收容他?”夏其言一口答應下來。

    當時,馬驥良租房居住,房間很小,而夏其言的父親在“十三層樓”(今上海錦江飯店)掌廚,他家住離“十三層樓”不遠的長樂路怡安坊17號,石庫門房子,獨門進出。

    過了幾天,夏其言家多了一位青年“房客”。那青年“房客”跟夏其言住一間小屋。他跟馬驥良、夏其言同庚,所以很談得來。此人足不出戶,終日閉門幽居,鄰居從不知馬家有“房客”。所謂“房客”,隻不過夏其言對親友的遮掩之詞罷了。

    “房客”叫小琳,常用的筆名為史枚,真名佘其越、佘增濤。此人跟馬驥良同鄉、同學,馬驥良用“總角之交”(即少年朋友)來形容。

    日子久了,夏其言才明白,佘其越乃中共地下黨員。他在上海楊樹浦活動時,被國民黨警察逮捕,押往蘇州反省院。那時,蘇州反省院有所謂“假釋放”製度:如果有兩家鋪保,“犯人”可“假釋放”兩個月,屆時自回反省院,仍舊關押。“假釋放”的本意,是讓“犯人”體驗一下“自由”是何等舒坦,以促使“犯人”早日“反省”。然而,佘其越卻趁“假釋放”之際出逃了!

    佘其越請求馬驥良幫忙。神不知,鬼不曉,他隱居在夏其言家。國民黨警察局急得跳腳,卻也不會查到夏家,因為在此之前,佘其越跟夏家毫無瓜葛。

    佘其越擅長寫作,在隱居中寫了不少文章,署名唐納,由馬驥良送出去發表。馬驥良自己寫的文章,也署名唐納。於是,唐納成了兩人合用的筆名。馬驥良本來以“羅平”為筆名,在常用“唐納”之後,漸漸地,人們以“唐納”相稱,以致後來變成“唐納=馬驥良”。佘其越隱居夏家,唯一的常客是馬驥良。以下按照人們現今的習慣,稱馬驥良為“唐納”,而稱佘其越為“史枚”——因為他的真名已被國民黨政府上海警察局記錄在案,他改名史枚,沿用至解放後。

    史枚跟夏其言朝夕相處,教他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引導他走上革命之路。在佘其越的影響下,夏其言於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夏其言告訴筆者,他的入黨介紹人是張承宗。張承宗在解放後曾任上海市副市長。在夏其言之前,唐納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當唐納跟藍蘋相愛之後,藍蘋也成為夏家的常客。藍蘋曾經送她主演的話劇的戲票,給夏其言的弟妹以及父母親。此外,電影導演鄭君的夫人黃晨(筆者於1986年6月16日采訪)、藍蘋所住環龍路許家房東的保姆秦桂貞(筆者從1986年7月26日起多次采訪),是藍蘋的密友,也來夏家。正巧,唐納、藍蘋、史枚、夏其言、黃晨、秦桂貞是同齡人,然而不約而同以史枚為長。因為他是“C.P”(共產黨),而且學者風度,老成持重,唐納、夏其言尊敬他理所當然,藍蘋在他麵前也頗恭敬。就連她跟唐納吵了架,也常常要到怡安坊來,在史枚麵前告狀,請史枚“仲裁”。

    夏其言記得:當藍蘋跟唐納在史枚麵前吵鬧時,甚至動手打架——居然在夏其言家中大打出手!他還記得:有一次,天還沒亮,他跟史枚還在睡覺,突然,藍蘋披頭散發,前來敲門。藍蘋剛進來,唐納也來了,又是一場大吵大鬧。還有一次,在他的家,當著史枚和他的麵,藍蘋抓住唐納的頭發,把唐納的頭往牆上撞……

    夏其言告訴筆者,一天,當藍蘋跟史枚、唐納、他一起閑聊,藍蘋隨口說了一句“名言”:“男想女,隔座山;女想男,隔層板。”也許正是因為這句“名言”,她征服了一個又一個男人,朝著“高居人上”的目標走了一步又一步棋。

    藍蘋還有一句“名言”:“英雄人物創造曆史,我如果不能成為英雄,也要成為英雄的終身伴侶。”大約正是出於這一“行為準則”,她最後選擇了毛澤東。

    在上海“孤島”從事秘密活動

    唐納與藍蘋分手後,日軍進逼上海。藍蘋經濟南、西安,於1937年8月進入延安,改名江青。唐納則在1937年底前往武漢,然後來到“陪都”重慶。

    看到唐納在山城孤身一人,趙丹有意把18歲的女演員陳璐介紹給唐納,便對陳璐說:“我有個好朋友,想見一見你。”陳璐問這位好朋友是誰,趙丹便向她介紹了唐納的身世、為人……

    陳璐記得,1938年3月的一天,由趙丹做東,請她和唐納在重慶冠生園吃飯。唐納和陳璐一見傾心,唐納頻頻約她去騎馬,去重慶南溫泉遊泳。唐納親熱地喊她“璐璐”,她則叫唐納“羅平”。他們以閃電的速度結婚。為了紀念兩人相識之處,婚禮在冠生園舉行。

    1938年10月,唐納與陳璐經越南河內,到達香港。在香港住了一個多月,乘船返回上海。當時上海處於所謂“孤島時期”:自1937年“八一三”淞滬會戰之後,日軍占領了上海公共租界的北半部,即今虹口、楊浦兩區,包括上海四周,隻剩下上海法租界和蘇州河以南的半個上海公共租界,稱為“華界”。“華界”成為日軍包圍下的孤島。

    唐納和陳璐住在法租界海格路(今華山路)、江蘇路口。唐納改用筆名“蔣旗”,發表多幕話劇《陳圓圓》,又寫出多幕話劇《生路》。陳璐在上海當演員,唐納為陳璐取了個藝名叫“紅葉”。據雲,“紅葉”的含義是與“藍蘋”相對。

    1940年5月1日,陳璐生下兒子,唐納非常高興,為兒子取名“馬均實”,意即“均分勞動果實”——出生那天是勞動節。唐納還為兒子取了奶名,叫“紅兒”,這奶名顯然來自陳璐的藝名“紅葉”。

    筆者於1998年2月21日在漢口采訪了當時已78歲的陳璐以及58歲的紅兒。陳璐告訴筆者,當時她並不知道唐納的政治身份,隻知道他常常行蹤機密。有一回,唐納對她說:“如果我被捕,牽連了你,你就說‘我早就跟唐納離婚了’!”陳璐聽了一時愕然。

    後來,突如其來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那是一天清早,她所住的三樓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那時,唐納不在家,他離滬秘密前往重慶了,陳璐和紅兒以及保姆留在上海。保姆開了門,門外站著的竟是法國巡捕。巡捕問:“陳小姐在家嗎?”陳璐應聲而出。巡捕說要她去巡捕房一趟。陳璐吃了一驚,就故意改用武漢話說:“孩子還沒有‘過早’呢!”所謂“過早”,是道地的武漢話,意即“吃早飯”。巡捕卻堅持一定要她馬上就走。

    陳璐被帶到法租界盧家灣巡捕房。到了那,巡捕倒顯得很客氣,一邊給她喝咖啡、吃三明治,一邊說希望她能好好合作。陳璐“過完早”,巡捕帶她到另一個房間去。一個大塊頭巡捕開始對陳璐進行審問:“你是唐納太太嗎?”陳璐知道事情不妙,就按唐納的囑咐用武漢話說道:“我跟唐納已經離婚了,不再是唐納太太了。”“大塊頭”接著問:“你知道,唐納在哪?”陳璐答道:“我跟唐納已經離婚好幾年,我不知道他在哪。”“大塊頭”麵對這位一問三不知的陳小姐,隻好放她回去。

    陳璐慶幸唐納事先為她編好對付巡捕的“台詞”,所以也就順利“過關”。她來到上海蘭心大戲院,全身心地投入《天羅地網》的排練。她萬萬沒有想到,過了幾天,巡捕又來找她。

    這一回,她來到巡捕房,“大塊頭”板起了麵孔。原來,巡捕經過暗中調查,得知她根本沒和唐納離婚。所以,當她又一次聲稱自己跟唐納已經離婚,“大塊頭”也就不客氣了。她被關押在巡捕房。她說,唐納不在上海,到底在哪,她不知道。她強調自己正在“上戲”,如果被關押在巡捕房,不去劇院,戲沒法上演,劇團的經濟損失誰負責?審了幾回,得不到關於唐納的線索,巡捕房隻得又一次把她放了。

    回到家中,陳璐很快就發現,家門口有人盯著,直到夜熄燈之後,盯梢的人才離去。白沉(後來在1955年擔任電影《南島風雲》導演——筆者注)來看望她,勸她趕緊把唐納放在家中的進步書籍轉移。

    過了半個多月,大約沒有發現唐納回家,樓下那盯梢者才消失了……

    唐納從重慶回來後,陳璐把那場虛驚告訴他。唐納笑道,他事先替她擬好的“台詞”,還是派上了用場呢!他並沒有把巡捕房為什這樣“關注”他的原因說出來。直到好多年之後,陳璐才知道唐納當時參加共產黨的地下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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