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了個懶腰，撓了撓腦袋。遠處一個男孩向我走了過來，他隻有一歲左右，剛學會走路。他在一米外停住，好奇地觀察我，我也看著他。對視五秒後，我把他逗笑了，然後，他流著口水貼在我身上。我從來沒跟孩兒那親近過，剛抱起他，他就哭了起來了。他的媽媽看我有些招架不住，又笑著將他抱走了。

    草坪上，兩對夫婦在悠閑的散步，他們一邊聊，一邊看著跑來跑去的孩子。一條黃色的狗從孩身邊跑過，跑到一個放風箏的男人身邊，在他身邊歡樂地繞著圈。男人的風箏飛得很高，他坐下來，不停轉動著手上的線圈收收放放。

    空氣中飄蕩著一縷茉莉花的清香，遠方路邊的一棵樹蔭下，一支樂隊正在演奏著。樂隊的成員全是夥子，每當有姑娘注視他們的時候，他們便會吹得格外賣力。在一個讀報的老人身邊，坐著一個黑人夥子，他腿肌肉健碩，穿著運動鞋，正被老人手上的報紙吸引住了，也側著頭，同老人一塊兒認真地看著報紙。

    是的，我回到了地球，在一個鮮花盛開的公園。一整個早上，我什事都沒幹，隻是在公園坐著，感受著周圍的一切。親愛的，你知道，我在太空的時間太久了，現在生活中的一切對我來都新鮮極了。不管是路過的行人、到處亂跑的孩子，還是嘰嘰喳喳的鳥，一切感覺都是那的美妙。

    享受完早上的陽光之後，我就要去看望一個人了，一個男人，同時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斯托。其實很久以前，我就有這個想法了，隻是由於每次的變化都離家鄉很遠，所以隻好放棄這個念頭。好吧，我還是承認吧，其實我剛才謊了，當我意識到自己真的死了以後，我一直不願意回到家鄉，不僅僅是因為距離。因為我知道，回去之後，看著曾經熟悉的東西，我肯定會傷心難過，既然明知道這樣，為什還要回去呢？我可不是那種喜歡傷感的人。

    斯托住在老城區的一棟舊公寓，我曾經在他那住過一段時間，他的公寓總是比較亂，住起來卻很舒服。不過當他與朱麗葉結婚以後，我就很少去他那兒了，不能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嘛。

    從公園出來後，我騎著一輛自行車，來到公寓樓下。由於公寓比較舊，所以沒有電梯，我隻能爬上五樓。我敲了敲門，開門的是斯托，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穿著件寬鬆的恤和一條黑色的牛仔褲。他打了個哈欠，像是還沒睡醒一樣。

    看著斯托嘴角那道隱約可見的疤痕，我還清晰地記得它是怎來的。那是我被閃電擊中的幾個月前，我們一塊去西班牙旅行。在我的慫恿下，他陪我一塊兒參加“變裝皇後高跟鞋大賽”——就是男人打扮成女人的模樣，穿上高跟鞋比賽跑步。為了贏得比賽，他不知道從哪找來了一雙十多厘米的高跟鞋。穿上後，他在凹凸不平的路上瘋狂奔跑著，結果卻不心撞到了路邊的台階上，所以留下了這一道疤。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有些對不起他……

    “嗨，夥計，你還好嗎？”我。

    “我很好，我們認識嗎？”

    “我……”

    斯托疑惑地看著我，氣氛有些尷尬。

    “我……我想問下奧多？”

    “你是誰？”

    聽到奧多這個名字，斯托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

    “我是他的哥哥。”

    我本來想是我的律師，考慮到事情已經過去兩年多了，再成律師好像不太合適，所有我成了哥哥。

    “他的哥哥？他可從來沒和我過。”

    “我們是表親，很少聯係。”

    片刻沉默後，斯托低聲：“他去世了。”

    “什？”

    雖然我對自己的死已經沒有什感覺了，不過還是裝出了一副驚訝的樣子。

    “當有人發現他時，他已經死了，全身焦黑，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如果不是他的衣服與耳釘，我們完全認不出來。”

    斯托把頭扭向一邊，他不再下去，仿佛不願再回憶當時的場景。

    “對不起……”

    “先進來吧，別站在外麵了。”

    斯托邀請我走進去，他的公寓比以前整潔了許多，我想這應該都是朱麗葉的功勞。她是個愛幹淨的好姑娘，既溫柔又善良，還做得一手好菜，我們每個人都很喜歡她。

    “這是什？”我指著牆上一個像是圖騰的東西，我以前從沒見過它。

    “一個好運符。”

    “你什時候相信這個了？”

    斯托驚訝地回頭看了我一眼，眼滿是困惑。

    “抱歉，我剛錯了。”

    聽到我們的動靜，朱麗葉從廚房走了出來，她問我喝茶還是咖啡，我要了一杯茶。

    我和斯托坐在沙發上，我試著打開話匣子，就像我們當年那樣。可當我真要的時候，我發現，不管怎樣，我都開不了口了。他不再認識我，眼神也滿是冷漠。我不想告訴他我還活著，雖然我可以讓他相信，但又有什意義呢，我已經死了，再也不可能複活，這隻能讓他再難過一次。

    “發現他之後呢？”我。

    “警察沒發現什可疑的，加上那下雨，所以判斷是遭到了雷擊，他們做完記錄後，我們便把他埋葬了。”斯托接著，“如果你想看他的話，就在城外的墓園。”

    朱麗葉為我倒了一杯茶，然後回到廚房。我們倆都沒再話，氣氛又尷尬了下來。過了一會兒，為了緩解下尷尬，斯托：

    “你喜歡足球嗎？”

    “時候踢過，但踢得不怎樣。”

    “介意我看下球賽嗎？”

    “沒關係的。”

    斯托打開了電視，電視正播放著曼聯的比賽，那是他最愛的球隊。我剛才的時候，也就是與斯托一塊兒。令人費解的是，不管我和斯托踢多少次，我的球技怎都提高不了，反而是當個守門員我卻越來越在行。

    在斯托右側的窗台，有幾張木框的照片。我瞥了一眼，其中一張是我們以前在音樂節時的合影，照片中我們倆人穿著恤傻笑著，衣服上分別寫著“我是死耗子”與“我是病貓”，那是我們當時的綽號。還有一張是我們在街頭一塊兒笑著對個朋友豎中指，現在想起來真是令人懷念，我們一塊踢球，一塊偷東西，還一塊對著廣場撒尿……

    “你結婚了嗎？”

    “快六年了。”我撒了個謊。

    “也有孩子嗎？”

    “一個女孩。”

    “噢，那真好。”

    又是一陣沉默後，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知道，再待下去也沒什意義，現在我們唯一可以聊的隻有“我”，顯然我們又誰都不願意提起。這時，朱麗葉又從廚房走了出來，她邀請我留下來與他們一塊吃午飯，但被我拒絕了。我這次來的目的也隻是想看看斯托，既然他一切都好，我也就該走了。臨走前，我想和斯托來個最後的擁抱，他有些詫異，但還是和我擁抱了下。當我走下樓梯的時候，他喊住了我。

    “可以幫我個忙嗎？”

    “嗯？”

    “如果你去墓園的話，可以幫我為他帶罐可樂嗎？”

    當然！我的兄弟！

    我走下樓梯，接著想到了件事。在朱麗葉為我倒茶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她的肚子。她的腹有些隆起，我猜應該是懷孕了。自從斯托與朱麗葉結婚以來，他們一直都是租房子住，還沒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公寓，如果寶寶出生後，這套公寓對他們來肯定更加狹。

    我想，既然我已經不在了，那我的公寓也就空了下來。與其讓它空著，不如把它送給斯托，也算是送給他的最後禮物。我找了一張紙，又找來一支筆，在上麵留了一行字，然後將紙條與鑰匙一塊兒投進了斯托的信箱。

    再見了，斯托，我的兄弟。

    下午，在去墓園之前，我還去了一個地方——機隊的訓練基地，我沒有進去，隻是在基地的外圍看了看。我走在草地上，地麵控製台、維修中心、托管中心，多年以來這都是我每都要接觸的地方，我熟悉這的每一個角落，認識這的每一個人，聽得出每一種飛機的引擎。

    我還認得出來，哪一件飛行服是新購置的，有的地方已經磨破，線頭都出來了，我用手都扯的下來；維修中心的設備有點問題，在我們修理的時候，經常要用一根棍子壓在上麵，避免它發出“叮當”的響聲。

    一陣響亮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從引擎的聲音可以判斷，那是一架a4飛機，也是我們訓練、表演和比賽常用的機型。我不想它有多出色，但它確實非常棒。它完全由德國手工打造，機身是碳硬殼式構造疊層製造方法，表麵采用優質丙烯酸塗料保護，推進器為v-9-b/ 0-0d葉螺旋槳，直徑80英寸，旋轉率 450°/秒，在1874磅時的爬升率為垂直速度1英尺/分鍾。

    比起戰鬥機，它沒有所謂的裝甲與壓力泵，所以重量更輕，大概有600多公斤。戰鬥機飛行時，飛行員都要穿上抗載荷的衣服。而我們更多的是低空飛行，不需要抗壓服，為的也是盡可能地減輕飛機的重量。

    當你把0厘米寬的安全帶綁在身上後，感覺像是把飛機穿在了身上。它不僅可以輕鬆加速到千米/時，還可以在真高100米以下的超低空，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動作。你可以理解為，它是專為特技飛行而生，也是世界上最先進、安全性最高的特技飛機。

    對不起，親愛的，一起飛機，我就容易個不停。好了，讓我們回到基地。看著那架起飛的a4，我又想起了曾經訓練大坡度盤旋、俯衝橫滾和平螺旋的那段日子，盡管每次累得像跑了場馬拉鬆似的，卻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間，可惜一切再也回不來了……

    下午，我來到城市郊外的墓園。雖然在這座城市生活快六年了，我還從來沒有來過這。這是一個花園式的墓園，園內綠草如茵，鮮花盛開，在明媚的陽光下，墓園內沒有一點陰森恐怖的感覺，反而讓人感到靜穆與祥和。

    園的人很少，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老婦人。她手提著一兜超市食品，蹣跚著走進墓園。她來到一座墓碑前，先是摸了摸石碑，又喃喃自語了一陣，最後放下一束鮮花，便又蹣跚著走出了墓園。

    在一處角落，我看到一座最令人傷感難忘的墓碑。那是一個三歲男孩的墓碑。銅質的雕像上，年輕的爸爸和媽媽，一邊一個拉著男孩的手，他們如同三個圓環一樣連在一起。從精心設計的墓碑可以看出，男孩的爸爸、媽媽有多愛自己的孩子，而對他的不幸逝去又多的悲痛。

    按照斯托告訴我的位置，很快我便找到了自己的墓碑。在一片綠茵的草地上，它安靜地矗立在中央，黑色的大理石上，刻著我的名字與出生日期。

    親愛的，也許你會認為，在那一刻，我看著自己的墓碑，會像電影或電視劇演的那樣，站在墓碑前沉思良久，回憶往事的種種，思考或懺悔人生什的。但是，你錯了。

    老實，看著自己的墓碑，我沒有一點感覺。既沒感到什悲傷，也沒有什遺憾。我隻是感覺它是一塊石碑，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反而是回到自己的公寓，我才感到有些傷感。你知道，對於一個孤兒來，能夠擁有一套自己的公寓，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那相當於在偌大的世界，有了個可以容身的地方，不用怕被人驅趕，也不用再怕下雨或大雪。

    當我還在的時候，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將公寓徹底地打掃一遍，將所有家具擦得幹幹淨淨。現在，它們落滿了灰塵，客廳的一處角落，還結了幾張灰白的蜘蛛網。我輕輕地摸著滿是灰塵的家具，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很久沒有回來了，也真的是完蛋了。以前我還不願承認，現在事實擺在了眼前，再不承認也沒有什意義了。

    我漫無目地站在草坪上，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周圍的墓碑上，很多都刻有簡短的墓誌銘，有一個這樣寫著：他曾快樂地生活過，也曾經悲傷地生活過。而現在，他所有快樂和悲傷都安放在這兒，讓螞蟻咬去，讓風吹去。可是他的心，像墳前的鬆柏一樣，永不老去。

    看著這段墓誌銘，我想到這個墓碑的主人，生前一定是個熱愛生活的家夥兒，這時我也有個想法，一個操蛋的想法……我在想，我要不要像其他人那樣，也給自己來句墓誌銘呢？比如海明威的是：“恕我不再站起來了。”我也來一句？像是：“謝謝來訪，改日再登門拜訪。”

    算了，我還是別咒自己了。不過，你不感覺這句話對我來再合適不過了嗎……

    雖然我對墓碑沒什感覺，不過我也得承認，現在的我確實與別人有些不同，我不應該再這樣糊糊塗地過下去了。換句話，我應該好好思考下未來了，不僅是我那毫無希望的未來，還有蒂塔的未來。

    在墓園沒待多久，我便搭乘當的飛機離開了。不過在離開之前，我還是幹了件操蛋的事：為自己獻上了一束鮮花。

    三個時後，飛機降落在了都柏林機場。我與蒂塔約定在一個商場見麵，我剛走到商場的二樓，便看到了她。她坐在商場角落的椅子上，一手拿著咖啡，一手拿著書。她看起來好像有些焦躁，總是在四處張望。這不能怪她，我們本來約定的是七點相見，由於飛機晚點與堵車，我遲到了快一個時。

    我朝蒂塔走過去，這時一個年齡與我差不多大，衣服顏色也相同的男人走向了她。他先是和蒂塔打了聲招呼，然後與她便聊了起來。從男人的動作表情來看，他像是在介紹自己。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決定觀察一會兒，等他們聊完之後再走過去。

    最開始他們一切正常，可沒過一會兒，倆人便吵了起來。由於我與他們相離很遠，所以沒有聽到什原因。我想有一部分，很有可能是因為蒂塔朝男人豎了中指，就像我們平常那樣。而男人認為蒂塔冒犯了他，所以他情緒激動，朝著她大吼了起來：

    “我就是我，你到底有什問題？”

    周圍的人朝他們看去，蒂塔不再理會那個男人，她繼續坐在椅子上，低頭看了一眼手表。看著蒂塔不再話，男人也氣憤地走開了。可沒走多遠，他像是沒有解氣一樣，又回頭大罵了一句：

    “瘋女人！”

    親愛的，你不知道，我當時真想衝過去，狠揍那個家夥兒一頓，把他打到人格分裂。這個混蛋，他居然敢這樣對待蒂塔，我要讓他知道什叫作悔不該當初。很快，我又轉念一想，或許又不應該這樣做。這可能不是那個男人的錯，也不是蒂塔的錯。這都要怪我，他們隻是在錯誤的時間，認錯了人。

    頓時，我感到一陣強烈的內疚，心恨死了自己。這隻是我偶然看到的，在其他的時間，蒂塔會不會也發生這種情況呢？把別人誤認為是我，遭受別人的不解與辱罵……

    我自責地看著四周，在身後的不遠處，有一家豔麗的鮮花店，門口擺滿了漂亮的鮮花。我沒有走向蒂塔，而是先去買了一大束鮮花，然後將鮮花藏在背後，走到她麵前。

    蒂塔帶有疑惑地看著我，為了避免不愉快，我假裝剛才什都沒看到，高興地將鮮花從背後拿出來。

    “送給你。”我。

    “奧多？”

    “是我。”

    “混蛋！”

    “怎了？”

    “我剛才遇到一個家夥兒。”蒂塔氣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