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趙長寧醒來的時候是第二下午，神清氣爽。穿著件淡青色薄棉袍靠著窗扇喝粥，就聽外麵的通稟父親母親來看她了。

    倆人一並緊張忐忑的心情，欲言又止，想問又不好問，給她添了三回粥。長寧才才道：“怎了？”

    兩人對視一眼，趙承義咳嗽一聲問：“孩兒，你這科考得如何？你祖父催人過來問了你三次了，你二弟、三弟已經默了卷子給古先生看，二人倒都答得不錯，你一回來便悶頭大睡，我與你娘都掛心著。”

    “無事，我答得還可以。”趙長寧安慰他們，“父親母親不必擔心，大概是沒問題的。”

    門外趙長旭無事，正好來找她出去玩。

    他進來屋的丫頭就給他行禮，趙長旭又給大伯、大伯母請安。他是個走路都帶風的人，坐在趙長寧的東坡椅上，隨手就拿了個梨子來啃：“大伯，您可得聽我一句話，這考都考完了，論這些無聊的事做什，反正都改不了了。倒不如讓長兄跟我出去遛彎子。”

    “倒也是。”趙承義覺得自己得失心太重了，孩子考得好與不好半個月便知了，長寧一向就是這個不緊不慢的性子，你問她是什也問不出來的。“你現在正需放鬆，和長旭一起出去轉轉也好。至於殿試……等榜上有名再論也不遲啊。”

    這次全國參加會試的舉子共是兩千餘人，錄入貢士的不足兩百人，十人中取一人也未必。不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饒是如此，兩夫妻還是有些失望。

    放榜這段時間，也是大家求神拜佛的好時候，京城的放生事業前所未有的熱烈。趙長旭還去買了幾籠鳥兒讓趙長寧放，長寧瞧著毛毛雨的，有點無言。這個溫度放出去肯定都凍死了，擺手走人：“你退給花鳥鋪子吧。”

    趙長旭跟在她身後慢悠悠的：“我看大家都在放，你不放？”他幾步跟上來，“京城如今開賭，壓誰能中貢士，我出五十兩買了你。”

    雖然不是人人都能科考的，但卻人人都參與科考。每到考試，京城中的各大賭坊就以此開賭局，很多人就買各地冊子來研究誰能上榜，壓得越前賠率越高。朝廷為此很頭疼，但是這種行為屢禁不止。有些考生本來很被人期待，但卻落榜了，回鄉的路上還有可能被輸得傾家蕩產的賭民扔臭雞蛋爛菜葉，慘上加慘。還有些黑馬異軍突起的，讓人家賺了錢，甚至能莫名其妙收到很多匾額。

    趙長寧就笑了笑：“你想讓錢打水漂？”

    “這有什要緊，我看沒幾個壓你的，就當給你衝喜頭了。反正一賠五呢。”趙長旭對此滿不在乎。

    五十兩打水漂，他還真有錢！

    “你可別再投了，被發現了祖父可要請你家法的。”趙長寧叮囑他。

    趙長旭粲然一笑，他把胳膊壓在她的肩上，“你別告我狀就行，贏了我請你吃羊肉唄，去不去？”

    他一個習武之人，怎隨時隨地都這懶，好像立刻就要癱下去了。跟著仆人靠仆人，跟著她就靠她。趙長寧不耐煩地推開他。

    趙家這邊忐忑倒是不論了，杜少陵考完便搬回了杜家，杜大人正在看兒子默下來的答案，看到妙處便嘖嘖稱好，到最後竟撫著大腿：“妙，我兒這科可得中！”

    杜少陵站在旁邊，露出淡淡笑容。他自然是得中的，否則豈不是拿趙長寧沒有辦法了。

    杜老爺問外頭的婆子：“夫人和昀姐兒呢？”

    外頭答：“夫人同姐在佛堂上香呢，老爺可讓我去通傳？”

    那必然是在給杜少陵求菩薩吧，杜老爺沒叫人過去擾。把叫兒子到跟前，細細叮囑他殿試的事。

    杜家的佛堂，慈眉善目的杜夫人從師父手請了香，為兒子供給菩薩。杜若昀穿了件水綠緞襖，亭亭玉立，給哥哥請了一炷香，又從師父手請了柱，給趙長寧也請了香。她靜靜站定，想起那個如謫仙的背影，不知道他考得如何了。

    若是得中，他願意娶她嗎？三禮六聘，八抬大轎，從此便可嫁與這個人為妻。

    嫁給這個人為妻是什樣的感覺呢？

    “昀兒，你怎的又上了一炷香？”杜夫人狐疑地問她。

    杜若昀道：“娘，心誠則靈，兩炷香心更誠啊。”杜夫人想了想，覺得女兒的話有道理，接連又給兒子上了三四柱香。

    這樣半個月後，京城的香燭漲價三倍，連帶烏龜王八魚都漲價了，翰林院才出了貢士的名單，張貼於禮部告示處。因放榜的時候杏花初開，又稱此榜為杏榜。

    杏榜張貼的那，竇氏一早就起床坐在堂屋，三個庶女容姐兒、芙姐兒和茵姐兒一早就來請安，趙玉嬋也被嬤嬤攛掇起來，都還沒亮，大家也沒有心思吃飯。竇氏叫了個管事帶兩個廝過來：“你們三個……好生地去看，從後開始找應該是快些。快去！”看到有丫頭要去大少爺那兒傳話，竇氏趕緊阻止，“你個著急忙慌的東西！少爺要睡覺，你吵著他怎辦！”

    三人起床後都在衣服紮了紅腰帶討彩頭，聽了竇氏的話立刻出門。明照坊離禮部並不算太遠，跑著趕緊去。

    這時候才卯正，春寒料峭，穿著棉襖都凍得發抖。但放榜這早已圍了一堆人，大家提著大燈籠照得周圍透亮。領頭的竇管事是跟著竇氏陪嫁到趙家的，已經服侍了二十多年了。他一眼就瞧到了二房的李管事，平日持重的李管事這時候也心急，在人群前一跳一跳地張望，他不禁冷笑道：“三少爺也妄想中前頭的名次，我看榜上有名就不錯了。”

    罷整了整衣領，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最後麵開始找。兩個廝則一個跟他找，一個跑到了前頭。

    第一百九十四名開始，到第四十名止，其實基本就隻能當個同進士了。竇管事找到第四十名還未看到他們家少爺的大名，額頭已經開始冒汗了。他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再往前找，到了第二十名仍然沒見著趙長寧三個字，就跟落在冰窖一樣渾身發冷。竇管事這時候幾乎已經放棄了希望，不過是抱著找找看的念頭再往前看，心知這事十有八九是不成了。誰知他的腰突然就被戳了一下。

    竇管事差點跳了起來，回頭看是帶來的廝，立刻來了火氣：“你做什！”

    廝嚇得一抖，指了指前麵：“竇管事，我瞧咱們少爺的名字好像在前麵啊……好像是前幾個。”

    竇管事叱罵他：“混賬東西，你認得字嗎！你不是看錯了？”

    廝道：“前幾就有人教的認了大少爺的名字，應當沒錯的吧……”但著他也不確定起來，聲音就了。竇管事怕他是認錯了，或者是同名同姓的人，撥開人群便往前去：“你子若傳錯，我回去定得打死你！”

    他到了前麵，李管事便笑他：“竇大壯，你這是幹什？你家少爺未必還能中個前三甲不成！”

    竇管事乳名大壯，雖然現在有個體麵的名字竇為，但別人笑他仍然叫他大壯。

    竇管事平日肯定與他針鋒相對，這時候可沒心情跟他玩笑，因為他看到杏榜第二，的確是標準館閣體所寫‘趙長寧’三個字。他目瞪口呆，心非常的不真實，是不是個同名同姓？他目光向下再一對籍貫：北直隸順府縣人。

    竇管事的嘴角已經克製不住揚起來了，混蛋李管事，還敢笑他。就是前三甲，就是前三甲啊！“大少爺是第二，快回去傳話，討喜錢！咱快回去！”他用手攛掇了兩個廝，瘋了般的往家跑。一邊跑一邊喊，大家看個中年老漢這般瘋跑狂喜，又是放榜後，肯定是中了貢士的，已經見怪不怪了。狂喜失態的算什，還有高興瘋了的呢。

    李管事方才沒仔細看前十，看竇大壯狂喜奔出後，自己也湊過去仔細一看，隨即眼睛瞪得老大，話都不知道怎。

    已亮，趙府這時候開了大門，而且是大敞開。

    亮後就有貢院傳捷報來，名次低了不傳，一般是隻傳前八十名。趙老太爺帶著趙承義、承廉兄弟兩個坐在前院中堂。眼見著騎馬的報錄官一個個地過去，因是從後往前報，看到這些報喜官一個個都沒有進府內，趙老太爺開始擦汗了。叫旁邊的管事去問報到哪了，管事一會兒就跑回來了：“老太爺，上個是去陝西會館的，三十二名。”

    竟然這快！他有孫子能進前三十嗎？趙老太爺有點心虛，往左右看看，趙長鬆的臉色已經不大好看了，以他的實力進前三十是很難的，現在看來應該是八十名之後，或者是直接掉出榜。總之，進士恐怕沒有指望了。而趙長寧和趙長淮都很鎮定。

    趙老太爺再看自己的兩個兒子，趙承義在擦汗，而趙承廉麵無表情地喝茶，不喜不悲。他突然想起有句俗話歹竹出好筍，怎長房的兩個孩子反而更能撐場的樣子，比爹強上數倍。

    趙老太爺這走神的一瞬間，守門的就看到一匹馬衝進門，過直道停在院子。穿了褐紅短袍戴紅帽的報錄官勒緊韁繩，就唱道：“捷報北直隸保定府老爺，趙諱長淮，高中壬寅科會試第十六名名貢士，金鑾殿上麵聖！”

    聲音傳到了中堂，滿屋子哄地一聲，大家都笑起來。有人立刻恭祝趙長淮，趙長淮倒隻是笑了笑，跟著趙老太爺出去領捷報。趙老太爺真沒想到趙長淮能中十六名，這樣的水平，殿試隻要不失常，進士是肯定沒問題的。他欣喜若狂，立刻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封紅銀子給報錄官，請他下來喝杯酒，報錄官隻報一家，接下來是要在這家吃飯的。一般這時候大家都會非常大方。

    屋內嗡嗡地議論著，雖趙長淮和趙承義不親近，得了這樣的喜，也回頭拜了父親。十六名已經非常好了，大家也沒再想能有更好的名次，屋內很熱鬧，連趙承廉都低聲跟趙長淮話。

    趙長鬆站在趙長寧旁邊，跟她：“喂，搞不好咱倆都落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