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 劍至無聞覺無知 泯然眾人失三昧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光曙時竹 本章:第伍章 劍至無聞覺無知 泯然眾人失三昧

    劍至無聲處,誰聞?劍至無覺處,誰知?

    烏黑色調的厚實簷瓦,被狀若熒砂的精銀月光,摩擦得稍微有些發亮,看似是沐浴在皎潔的星月精華,事實上卻幹涸苦澀得,宛如炙夏時節的枯水河床。

    “不瞑焉,將夜何至;地不渺焉,昏鴉何落。”

    收攏的油紙傘,淺薄易皺的紙麵上,還凝著半夜的紫露,而上覆有霜華的長月,正倒映在圓潤透明的星點露珠。

    出言沙啞,腳步低聲,似是在寒夜中枯坐了許久的人,終於站起身來,去詰問那個讓她等了太長時間的人。

    “來了啊,一個該來,卻又不該來的人。”狹長空靈的清澈眸眼,在濃密眼睫的緩慢下沉過程中,攏合成一抹近似破曉曙光的線痕,禦朝籙轉身注視著陰暗之中,那逐步跨過層層階梯,最終踏上了與他保持在同一高度的勝清修。

    滿身玄底服裳上,精金琥珀色的細長絲線,纏繞成那圖破裂開了元初混沌的三辰龍章,尋著身旁禦朝籙的發聲,帝蒼龍驀然回首,看著他身後不遠處,一手支扶在玄木門框邊上的黛發淺裳女子,並審視著她另一隻手中,正握的那一柄仿佛隨時都能暴起突襲的,雪柚底碧青紋油紙傘。

    “你,來了。”

    融入霜月的微風,吹動了帝蒼龍頭頂犄角龍趾冕上,垂落至額前的玄色玉旒。

    帝蒼龍,這個枕著滿壁山河入眠的男人,此時忽若突然醒了,他緩慢地轉過自己,那前一刻還在欣賞帝都長夜的身軀,終是和禦朝籙一樣,正視著那個曾被他欺騙與背叛的女人——勝清修。

    “這些年,如何?”與帝蒼龍那暗緋紅色中滲透著絲縷淺金的瞳眸對視,勝清修沒有流露出任何與感傷相牽連的情緒,隻是緩了緩她之前在長夜枯等時,變得有些沙麻的喉部,盡量用一種溫和柔美的音色,與她麵前的帝蒼龍對話。

    “不久前,我們才剛剛見過一麵,在行地封禪之禮的那個山巔。”這就是帝蒼龍的回答,確實符合一個不解風情的男人,所能作出的回答極限,以至於他身旁的禦朝籙,不得不用右手捂住自己的麵孔,以免讓周圍的兩個人看到自己臉上,那抹因為尷尬而產生的苦笑。

    沉默。不知道,是會持續多久的沉默。因為剛剛完成了一次對話的這兩個人,他們之間橫隔著的,是由愛滋生出來的仇與恨,所劃開的巨大深淵。

    手在輕微顫抖,不是因為感情的波動,也不是因為這寒夜之間的陰冷氣息,而是因為,勝清修需要調節自己握傘的那隻手上,每一根可以在戰鬥中傳遞有效信息的反射神經。

    素錦如綢的腕部,凸起了略顯清瘦的骨節,被勝清修以五指所把握住的油紙傘,淨雅勝瓷的淡白底色,一如高山巔峰處,烏枝上的那幾枚外皮覆了霜雪的光潔柚果,清澈如黛山腳下青幽河水的傘紙楷,排列得細密整齊的字文樣子,宛若在滾燙開水中徹底舒展開來的尖梗茶葉,尚且顯現著那抹清新碧翠的綠。

    “動手吧,我所欠下的,從不回避。”

    濃密得讓人覺得有點厚重的眼睫,在帝蒼龍暗紅瞳孔的焦點,聚集在雪瓷柚色油紙傘上某一處的時候,振動出了宛若荷尖蜻蜓掠飛般的輕顫。

    “嗯。”低下頭,以微的幅度,稍一頷首,正如多少年前,那個仍是青澀少女的勝清修,在枝葉盡抖的青竹林中,應了玄服墨裳的帝蒼龍,所許下那個實為欺騙的諾言。

    月向西斜,漸入烏黑雲層,雪底油紙傘上凝結的紫晶露珠,終是在勝清修,她那具有一定角度的傾斜持姿中,逐步匯聚到了某個點,隨之,緩慢而沉重的下墜滴落。

    水滴,尚未墜落到,那兜蒙了一層肉眼不可見塵土的地麵,勝清修手中收攏如劍的油紙傘,便已出手,並因為某個結果,而瞬間歸返到主人身邊,造成了現在這幅,勝清修把傘還入懷的姿態。

    “你真的,不要命了嗎?”出言試問,但禦朝籙早已知道答案,之前還覆蓋在自己臉上的右手,此刻已經壓在帝蒼龍的肩膀上,禦朝籙想要護住的人,此刻毫發無傷,隻是被救的那個人,他那對真紅滲金的眸眼中,浮動過略有詫異的光。

    “抱歉啊,我不得不保下,這個對你來,確實該死的男人,因為——他不僅僅隻是,一個辜負了你的丈夫,他還是我弟子的父親,他還是一個強大國度,不可撼動的帝王!”不去理會被自己救下的帝蒼龍,隻是右手唯一用力,將他拉扯到自己身後,禦朝籙向前微伸半步,濃重而細致的精金眼睫,順勢揭開了他那對狹長而詭異的光曙無色瞳眸。

    “那就沒有什好做的了,有你擋在前麵,我殺不了他。”手中形體修長的油紙傘,墊有桐油厚紙的傘尖垂在地上,勝清修的眉眼之間唯有風輕雲淡,似乎對她來,去報複別人,也是一種讓自己感到無比疲憊的重負。

    “嗯,這樣就好。”抬頭望著際邊緣,那泛白的皎月,禦朝籙似乎有些愣神,隻是毫不在意地,再對勝清修了幾句話:“你走吧,今晚就到此為止。”

    “你剛才,他是你弟子的父親——”靜默無言中,即將轉身自高處飛掠而下的勝清修,猛然想起來了什,便試探著去尋問禦朝籙。

    “銜燭,是個好少年。”毫不猶豫地給出答複,禦朝籙那無比堅定的眼神,恍惚間讓人以為,他今夜與帝蒼龍共看帝都長夜,隻是為了見上那不確定,會不會來的勝清修一麵,以便告訴她這個身為銜燭母親的人。

    她的孩子,還好。

    “果然是這樣嗎?”腳尖輕遞,身著清素衣裳的持傘女子,在勾連不斷的宮闕屋簷間,如掠翔的玄鳥般,幾度起落,隻留下一段悠然回蕩的淺淺餘音:“聖神大人,看來你確實會成為一個好師父呢。”

    月光灑在少年的側臉上,宛若低劣而粗糙的粉塵,禦朝籙抿著慘白的唇,他那看起來線條較為柔和的臉龐,也因為他此刻所表現出的凝重,而堅硬如磐重厚岩。

    “看來,我之所以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是因為銜燭的原因啊。”自嘲地搖了搖頭,犄角龍趾造型的玄金冠冕上,兩道宛若細珠簾的墨色玉旒抖動,帝蒼龍的眼中稍有迷茫,這個掌握了下大多數權與力的絕對帝皇,在麵臨著這世間最頂尖戰力所造成的威脅時,也會感受到命運所操控的反複無常,也不得不接受那種被強者左右自己生命的強烈無力感。

    “知道就好,無論是我,還是勝清修,都會因為銜燭,而不得不放下自己,想要徹底解決掉你的念頭,甚至還會在某些特殊時刻,不得不挺身而出,去護佑你的生命。”不知道是無奈,還是少年人冷靜下來,所特有的那種無情,禦朝籙的眼神悲憫,正無愧他那應證了聖者賢名的神祇之位:“所以,你要給我記住,今晚上發生的所有事,並且,要把你欠銜燭的這些債,徹底刻入自己的骨與肉。”

    神明,祇,居於凡人無法觸碰的高位之上。

    神與祇,有孤妄桀驁者,麵無表情,瞳眼之中,卻有無盡悲憫,亦有平庸世俗者,麵有悲憫,雙瞳之中,卻無悲憫,唯是不喜不悲。

    何謂悲憫,居於高處,俯視腳下碌碌眾生,因其庸俗,因其愚昧,更因其不如己身,而心有哀傷罷了。

    這悲憫,非是神祇平視眾生,對命所歸的應有哀悼,而是至強者為了顯示自己所謂的賢名,對腳下的螻蟻,稍微表達一些不足稱道的同情心罷了。

    月已滿霜,星光沉下,唐沐酥獨自一人,站在牆壁的陰影下,她左手持著破爛得隻剩下杆柄的傘,右手則緊握住刃與鍔皆厚重的淺燭長劍。

    無數細卻又綿延的蜿蜒血流,如張牙舞爪的朱砂文,也如一些瘋狂得讓人感到惡心的朱赤蚯蚓,但唐沐酥隻是平淡站在玄色檀甲軍堆成的骨肉血骸中,在這屍山骨海的血腥氛圍冷眼一曬,仿佛高高在上的殺戮神祇,完全看不起那些被她收割了性命,悲如蜉蝣、庸如螻蟻的人。

    “沒人了嗎?”泠泠如泉,清澈而盈潤的少女聲色,卻透著一股令人噤若寒蟬的凜然。

    半枯竭,半幹涸,漿成半固體狀的汙濁血,浸透了唐沐酥腳上紫綢覆麵的鞋,被長夜陰寒的流風一吹,衍生出潮濕而森然的冷。

    一步一緩行,沉沉踏下的腳印,是變得紫黑漿硬的血,唐沐酥不屑地拋棄了左手中的殘破傘柄,將另一隻手刃身磐厚的創世元初之劍,逐漸上抬到與肩一線的高度。

    淺燭色質的長劍指在眉間,卻是一個連手中陌刀,都扶不穩的孱弱少年,唐沐酥斜著嘴角不屑一笑,這時的她宛若長夜最猙獰的凶獸,唇邊裂開了一道既是黑暗也是蒼白的巨大縫隙。

    “你叫什名字,出來,我就不殺你。”似是覺得眼前的少年,對自己永遠也構不成威脅,唐沐酥伸手空出的左手,揉著略有些酸痛的肩,以毫不在意的眼神,掃視著少年身上那件烏黑發亮如甲蟲外殼的鎧甲,再用聽起來十分悠閑的語氣,隨口出了放對方一條生路的輕視之言。

    “簷燒。”出了自己名字的少年,他身上的玄色鎧甲很古怪,沒有一分一毫的,由禦朝籙執有創世元初之劍,所劃開的那些燃燒至熔岩淺金色的龜裂劍痕。

    “哦。”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臉上擺出原來是這種名字的恍然大悟,唐沐酥此刻尚且不知自己犯下了是什樣的錯,因為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會將一個未曆風霜的孱弱少年內心,傷害到何等的地步。

    為血浸紅了的劍,最終沉入了藍紫的衣袖,唐沐酥所持著的創世元初之劍,比之禦朝籙持著的時候,少了那幾分能將上浮光收斂至劍身之內的空明,卻多了一抹將厚重劍刃塑成窗前燭光的血腥赤色。

    “嗒嗒。”沉緩腳步響,斜持著折扇的白舞蜓,縞素之色的衣裳,趟過血流蜿蜒的地麵之後,便已經不再清白,倒像是一幅招魂的旗幡,明明是哀悼亡者的顏色,卻隻是為了取悅生者的內心而存在著,甚至是毫不在意的,將下垂衣袂的最低端,也染上了一層淺淺血色。

    “走吧,你都過,要放了他的。”開口之前,白舞蜓稍微清了清嗓音,似乎被這寒凜的夜,凍得稍微有些著涼。

    不予回複,唐沐酥不甚理睬,她背後的青年男子,而是再次從袖中,抽出刃身磐厚的創世元初,用火燭色質的劍麵,極賦嘲諷意義地,拍了拍簷燒的側臉。隨之,她便獨自一個人走了。

    “怎,她不斬草除根嗎?”銀藍長冠上浮雕的龜與螭,浮雕而成的圓潤獸眼光華流轉,歸墟偽那對清墨眼眸的輪廓邊緣,泛動著一層淺然微亮的湛清光澤。

    “不會吧,這個少年,他還不值得,被稱作根吧。在這八百檀甲,近乎全軍覆滅,卻還苟活著的一個人,他的話還有什,被人信任的價值?”

    臉上是戲謔的笑,白舞蜓原本清秀的麵孔,此刻就算被皎潔的月光覆蓋,反折出發白發亮的光,也還是可以看出他眉眼間的恐怖猙獰。

    “所以,帝蒼龍不會相信他的話?”試探著再次詢問,歸墟偽還是在揣摩著白舞蜓的心思。

    “他對我們沒有威脅,所以不需要動手,我們就順便也遵守,唐沐酥訂下的那個誓言吧——不去殺他。”終是給出了肯定的答複,白舞蜓用手中折扇,輕輕敲了下歸墟偽的額頭,還不等他身邊的這個少女反應過來,就帶著滿臉壞笑,一溜跑地逃跑掉了。

    朱赤之色的橢圓燈籠,散出暗橘紅的溫暖燈光,在白發少年的頭頂,搖搖晃晃地,燃起被風擺弄的聲響。

    失落的情緒,總是氤氳繚繞在心尖,身上搖擺不定的長衣,繡繪著真紅晶岩色質的劍聖花,以及橢圓形狀的緋色畢缽羅樹葉,在某處宅邸門前盤膝坐等的炎道躑躅,伸出自己略有些僵硬的蒼白手指,輕緩地揉了揉自己額前,被寒風吹得生疼的三點絳金禪定印。

    “這冷,為什不穿點衣服?”倏然落下,肋下攜傘的勝清修,第一眼望見的,就是炎道躑躅尚還開敞衣襟,所裸露出來的,膚色雪白的少年胸膛。

    略微俯下身子,幫弟子攏了攏胸前開敞的衣襟,勝清修臉上雖有無奈,但還是,像尋常長輩寵溺晚輩那般,極為自然地笑了笑。

    “師父……你要做的事情,完成了嗎?”驀然張開雙眼,注視自己麵前這個清澈女子,聞著那股清清淡淡的竹味體香,炎道躑躅原本起皺的眉頭,逐步恢複成原本的平緩。

    “額。這個,還沒有呢。”起身向後退了幾步,本想站在遠處仔細打量自己弟子的勝清修,聽到弟子的問話之後,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凝滯,並且顯露出一種極為明顯的尷尬感。

    “對了,師父。”似乎是終於覺得有些冷了,炎道躑躅略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把自己之前按壓在額前的手,悄悄地背在了身後。

    “嗯?”歪著頭,站遠觀看麵前月下少年的勝清修,似乎忘記了不快,隻是淺淺地笑著。似乎,這一刻的她,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慢吞吞地從自己身後,拖出一個被敲暈的瘦少年,炎道躑躅低頭思索著,似乎在準備一些恰當的措辭:“這孩子的根骨挺不錯,我們可不可以帶上他。”

    “哈!”瞥見了那個瘦弱少年身上裹著的緋色麒麟紋寬袍,勝清修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弟子,反反複複地看了好一陣子,方才緩過神來:“那他叫什名字?”

    “無名。”雙手撐住自己的下巴,炎道躑躅一臉冷淡地道:“但是,我想叫他這個名字——浮篆抄。”

    在耳畔,稍有些爆發感的聲響,恍然如花苞綻放時,緩慢舒展開蕊瓣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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