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章 禦下帝都傾麟雀 枯上墨鋼燃曦月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光曙時竹 本章:第陸章 禦下帝都傾麟雀 枯上墨鋼燃曦月

    枯枝峭寒,明明隻是幾寸朽木。但是,當那片暗黃的輕葉,自枝頭颯然飄落的瞬間。這一劃落下枯葉的幹癟樹枝,就已經有了如山般的巍峨。自此,從這枝條的側麵,滾淌出一股陡峭之意的苦寒。

    玄墨勢沉的厚脊陌刀,如一杆靜臥的虎豹之旗,橫放在簷燒的雙膝之上,這個披覆著雅致硯色鎧甲的少年,仰起了他被肩側玄鎧護領,襯得愈發雪白的脖頸,線條較為柔和的清秀臉龐,沒有那些專屬於鐵血軍人的冰冷與淩厲,而如一泊清逸澄澈的無色湖,蕩漾出來的異樣波動,是止不住的詭奇變通,亦是無法鎮壓的不屈臣服。

    這樣的人,他既不懦弱,也不忠誠,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隻會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躁動而活。

    但是,這樣的人,卻也有好處,因為他會為了某種精神上的振奮,而不吝犧牲任何人的生命,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再度一葉落,枯黃而暗淡的葉色,正如那些在時間逐漸褪色腐朽的執著之人,他們該有的那種顏色。而盤膝橫刀坐於枯樹之下的簷燒,他自眼前墜落的這片枯葉之中,所感受到那些幽深而沉重的東西。有對時間流逝不止的無奈,也有對軀體注定腐朽毀滅的不甘,還有對那枯葉之上所負擔著的,如巍峨群山的陡峭絕壁般,讓人膽寒而畏懼不前的絕對凜然。

    此枯葉,為陡峭之清寒矣。

    膝上橫放一陌刀輕掠,在短暫瞬間內,端正流暢的刀身線條,有如書畫大家筆下的沉墨。寥寥幾劃,便勾勒出那柄厚脊陌刀,衝撞至簷燒胸前一尺時,恍若糙皮黑魚似的莽撞氣勢來。

    “好。”拍掌稱讚,不管這來人的讚歎,是否是真心的流露,簷燒都隻有默然接受這一個選擇。

    輕薄清亮的刃鋒如月,中段嵌著那片曾飄落至簷燒眼前的枯葉。但是仔細看去,簷燒手上所握的漆黑陌刀,重勢頗沉的玄墨厚脊朝下,這沉重刀脊向著地心的出刀方向,本應該會影響他出刀接葉的準確度,卻不知道用什方式克服了,大概是因為簷燒握刀的手腕很穩的緣故吧。至於那接住了下墜枯葉的清亮刀鋒,明亮如鑒的鋒口隻是剖開了枯葉的梗部,並沒有再進一步侵入葉片本身了。

    “謝陛下稱讚,臣獻醜了。”右手依舊平握著厚脊朝下的玄色陌刀,簷燒支開左手五指,撐著地麵緩慢站了起來,被他那段清亮刀鋒接住的枯黃葉子,在他起身的這段時間絲毫未動,猶如明黃色茶湯表麵尚未泡開的新煎茶葉,在水中微有浮動卻不倏然沉下。

    “讓葉子落下吧,我不是來看你表演的。”看起來極為厚實的玄色毛裘,不知道是取自什動物的外皮。總之,穿著這件玄色毛裘披風的帝蒼龍,感受到的隻有在這凜冽寒風中,玄色毛裘給予自己的,那份身體上的溫暖。

    “呼——”徐緩一口氣,吹蕩開了嵌在清洌刀鋒中段的那枚枯葉,簷燒在自己淡墨色調的眉眼處,努力表現出臣服的姿態。朝著帝蒼龍低下的頭顱,如若不去揭開簷燒真正的內心,看起來倒也乖巧溫順,猶如被人豢養的一隻家貓。

    “簷燒。”看著自己麵前的硯鎧少年,帝蒼龍的心底竟然湧現起,一股本該屬於老人的有心無力之感。

    “嗯?”飛撇的眉角都掛著猖狂笑意,或許是簷燒太過輕狂了吧,竟然讓一度殺伐果斷的帝蒼龍,沒有因為少年的不敬,而瞬間斬落這不恭之臣的頭顱。

    不久前,還被宮人掃淨的白玉地麵上,還橫癱著幾片枯葉。想來,作為這些枯黃葉子來處的那棵樹,它之所以枯老死亡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那些應該裸露出來的土壤,被成片成片的規整白玉石板,所堆砌封合住了吧。

    “今日,你就帶著這帝都滿城的麟雀,為我豁命護住一個人。”平淡開口,帝蒼龍的眉角看不到絲毫動容,大概是因為他平時已經習慣了發號施命的緣故,以至於他根本沒有思考過,像簷燒這樣格外惜命的人,怎會因為君主口頭上的一句話,為一個不知是何種身份的人,拚上自己的性命。

    “是誰?”吐出這簡短兩字的瞬間,簷燒原本漆黑深邃的硯墨瞳眸,宛若被倏然點燃的燈盞般亮起了爍爍火光,恰好釋放出了這位玄鎧少年靈魂最深處的瘋狂與渴望。

    “吾之二子。”隨意抬手伸出食指向下一劃,帝蒼龍臉上的神色格外淡然。驀然間,無窮無盡的白墨鶴雀與緋紅火麟,在帝王身後那萬千間玄金宮闕的簷角與陰影處,顯現出自己的身影。

    當千百隻硯色翅邊的縞白羽族,抬起了它們修長優雅的脖頸時,矮的靈雀便不是再擁有孱弱的卑劣之鳥,而是變成了振展開狹長雙翼,將上蒼穹空徹底遮蔽成九重昏沉之的兩色龍鶴。當數十頭搖尾踏足的緋紅火麟,伸出了它們隱藏在肉墊的鋒利刃趾時,身負凶瑞兩種極端之氣的神物,便不僅僅隻是鎮守宅邸的靈獸,而是化作為那附庸於空巨龍之下的皇炎炙麒。

    “次殿下,銜燭帝子嗎?”既然明了自己所要守護之人的身份,簷燒便不由自主地暢快笑了起來,他露出的那口雪白牙齒,在幹冷陰寒的風中顯得有些猙獰,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會忘記自己應得的報酬:“守護他,對我來有什好處?”

    “自此往後,你便是帝次子之前的第一戰將了,對古函龍蒼的帝王之命,可以不用聽從。”斜睨著簷燒駐在地上的單刃陌刀,帝蒼龍似是頗有興趣地多打量了幾眼:“你的陌刀並不是正規傳統的兩刃樣式,隻有一側的刀鋒,這樣用起來順手嗎?”

    “把一側的刃鋒,改成厚重的刀脊,又或者是刀背,這樣可以用來格擋敵人的重兵器,而不會挫傷陌刀的鋒刃。我知道傳統的陌刀,是從頗具斬馬功效的斷馬劍,更改外形樣式,保留住長柄兩刃的特征而來。但是,我更喜歡單刃的陌刀。因為隻有這種單刃的兵器,才更符合我心中的刀,而不是雙刃的劍。”

    雖簷燒口中振振有詞,但在帝蒼龍聽來,也無非是少年猖狂起來的無知之言罷了。

    無邊無際的縞墨服裳,恍若燃火的緋紅寬袍,象征著帝都麟雀這兩種不同編製的少年,他們有的如俯翔徘徊在宮闕簷角間的群群靈鶴,有的如鎮守偌大宅邸的千百頭凶瑞麒麟。

    而在這縞墨與緋紅相互交融的領域之內,作為其中央核心的不過是枯老樹下,玄色裘衣的帝者蒼龍,以及他麵前那名拔出單刃陌刀的硯鎧少年。

    “你該上路了。記住,你隻是麟與雀的引路人,他們有著各自的統領者,但是你們效忠的隻有一個人。”抬頭仰望這身前這無邊無盡的樸華古殿,凝視著玄金色澤的勾心簷角,相互交錯而成的一抹沉然的際線,帝蒼龍臉上露出嚴正肅穆的神情,不知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與何種的莫名期盼,對著簷燒下了最後的一次命令。

    “你們也該上路了。自此,唯有帝子銜燭,是你們唯一的主人。”清朗颯逸的聲音回蕩在枯樹之下,帝蒼龍轉身掃視著自己四周,那些無法一眼盡收眼底的千百熱血少年們,此刻他心中湧動起來的那股感情,究竟是親手培植出這兩股強大勢力的自豪,還是以這縞墨與緋紅三色去守護次子銜燭時,因為感受到了自己對往昔虧欠作出彌補,而微微振奮的虛偽滿足感?

    可惜,從此以後,恐怕再也沒有人,會去試著讀懂帝蒼龍此刻的心思了。

    今日,是帝蒼龍與簷燒的最後一次相見。今日,也是帝都內外,此刻稽首跪拜的無數桀驁少年們,對古函龍蒼的這位帝皇,最後一次行此大禮。

    混沌而不淨的濁色雲層,玄意莫測的空巨龍,驅散了它統禦之下的麟雀。而那些不再附庸於空巨龍的麟雀,則是順從了一杆掛起虎豹之旗的玄色陌刀指引,朝著一抹初湧燭火的方向追隨而去。

    簌簌散散的清洌霜雪,宛若無數細的明絨,附著在帝蒼龍玄墨深沉的長發間隙,這是古函龍蒼今年的第一場雪,但這股微有寒意的初下霜雪,並不能將帝蒼龍沉靜的心境,凍結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冰棱。

    因為,這位目送著無數桀驁少年遠去的古函帝皇,此刻他的內心已如地心深處潛藏萬載的陰處熔岩,自倏然開裂的一道地表縫隙處,升騰起氣勢洶洶的不滅炎火。

    滿城的新雪,如昨夜尚未收斂盡的月色。但是,這明靈輕盈的年前初雪,卻又比月光勝出了許多的凜寒。

    長衣樸素,有些舊意的古白裳色,比之新落的絨雪要暗淡了幾分。禦朝籙抬手扶了扶頭頂的鬥笠,這頂由泛白竹篾交叉編織成的鬥笠,乍看起來與剛下的新雪同色,一樣的潔白無瑕,也是一樣的凜冽寒意。鬥笠的四周兜蒙著一層下垂的半尺白紗,恰好可以將禦朝籙的容貌,微微地遮擋一下。

    “你把自己的衣服換掉了?”腰間一抹紅繩墜著篆字元初的創世之劍,捆箍著火曦劍鍔的紅繩結扣,看起來正如封印住劍身禁忌力量的束縛,唐沐酥穿著一身薄薄的藍紫綢製衣裳,原本該是與她身上衣裳同色的眸眼,因為唐沐酥的麵孔背著光,而顯現出隱含沉鬱之意的深邃墨色。

    “隻不過是,更改了衣服的樣式罷了。”初臨此界,禦朝籙身負淩霜與光燭這兩極,白皙修長的食中二指提筆,恣意揮灑出這片地山海。而他所著的那襲雪色長衣,正符合了太古元初的神祇聖位,是一件浮繪了無數道流光金銘的嵌甲戰袍,精致繁美的兩紋黃金龍章刻在肩部劍帶,隨著覆雪山巔四周流轉不息的凜冽寒風,獵抖飛曳出近似於羽山燭龍蟄伏時所發的低吟吐息之音。

    而今,禦朝籙身上的那件長衣,依然是當初的雪色不滅,隻是褪去了那些宛若裳上龍鱗的銘金。縱使此刻,禦朝籙脖頸處的衣領依然高聳挺立,但與往日相比,卻少了當初聖位神祇降臨在山海之間的傲意,多出了一股人間長衣甘願隱然的頹勢。

    “這樣的你,行走江湖很好。至少,不會顯得很招搖。”雙手抱臂於胸,剛剛擺出如此姿勢的唐沐酥,怕是因為身上的衣裳太過單薄,而覺得有些冷了。但是,這已經有了帝長子師之名的少女,卻沒有因為飄散滿城的細雪,而生出絲毫的退意,她略有認真地歪頭打量著禦朝籙,對著那件更改過的雪色長衣,發出稍微有些嘲諷意味的嘖嘖之聲。

    “今日送別,你本不需來。”右手扶住頭上鬥笠,以便抵擋住令際頹日越發暗淡的風雪,禦朝籙攤開自己的左掌,輕輕按在帝銜燭的肩頭,絲絲縷縷的溫潤暖意,自他手指縫隙間流入銜燭體內,這便算是身為師父的禦朝籙,第一次給予了身為弟子的銜燭,些許現實意義的溫暖了吧

    “我若不來,還有誰會送你。”咬著塗抹了些許淡妝的唇扉,唐沐酥好像是稍微負氣地撅起了嘴,所以她話的語氣,對禦朝籙來,聽起來確實是不怎的好。

    “哈?得我好像極不受人待見似的。昨夜啊,那位帝蒼龍陛下,可是親自對我了好長一段的送別話。”發出詫異之聲的禦朝籙,有些浮誇地張大了自己的嘴巴,可惜他的麵孔被垂在鬥笠四周的白紗遮了個嚴實,自然是讓別人看不到絲毫端倪,自然也就抓不到這位所謂聖神的把柄了。

    “。怕不是被人家強行趕走了吧。另外,從你口中吐出陛下二字,怎會聽起來有些滲人呢?”聽到禦朝籙那極不正經的回複,再也按壓不住自己偏執性子的唐沐酥,有些鑽牛角尖似的反唇相譏。

    “前輩咒,壯士咒……從這些典型例子來看,我敢打賭,凡是被本聖神賦予尊稱的人,都活不長久。”原本扶住鬥笠的右手下移,食指稍微挑起側邊的白紗些許高度,恰好露出禦朝籙那一口雪白猙獰還有些發亮的好牙,令他身旁那看起來格外正經的唐沐酥,感受到一陣莫名的惡寒。

    “拜托,銜燭還在你身邊呢。當著孩子的麵,咒人家的父親,你好意思的嗎?”就差做出“我呸”動作的唐沐酥,眼神極度不悅地緊盯著禦朝籙,似乎是在期盼著自己的凝視,也能讓對麵那個恢複了本性的聖神祇,也感受到那一陣極易惹人打噴嚏的惡寒。

    聽到唐沐酥方才的那段話,禦朝籙突然緘口不言,仿佛他一下子,就收斂了身上的那股不恭味道。有些嚴肅地透過臉前白紗,看向比自己矮了許多的弟子,禦朝籙恰好發現,銜燭也正抬起頭,與自己對視起來。

    狹長詭異的淺燭色瞳眸,看起來就是被岩漿浸潤過的燭龍之眼。淡褐色澤的略長發絲,按理該是因為血氣不足。但是在禦朝籙看來,這正是古函龍蒼的帝皇一脈,傳承於羽山燭龍的實證——因為銜燭的發絲,會在曙光照射下,反映出宛若火曦炎黎的深沉燭色。

    “師尊,我們走吧。”銜燭的眼眸清澈而明亮,沒有因為與禦朝籙對視,而表現出絲毫的怯意。現在的銜燭,正如一隻脾氣溫順的孱弱獸,還遠遠達不到羽山燭龍那種創滅諸世的恐怖程度。而銜燭身上那件古舊蒼白的單薄服裳,與禦朝籙那諸多銘金龍章皆褪色的雪色長衣,看起來正好是符合了傳統武學門派,師徒衣服一套樣式的規定。

    淅瀝清潤的細雨,如穿得過微針孔的無數短線,帶著它們特有的微涼,打到屋外不撐傘之人的身上,在淺色係的屋簷邊角處,似緩實急地滴答著流下。

    蒼祁魅橫著指間那柄篆名素顏的雪柚薄刃之劍,不撐傘的他已經感受不到,那些會在下雨時隱隱作痛的傷疾了。漫而灑的細長雨絲,沾不到蒼祁魅那身內襯著三趾龍螭雲海隱紋的湛銀兩色服裳,源自古函龍蒼極北之域——雪荒的寒意,將那些將要落在蒼祁魅身上的雨絲凝結成霜,再以環繞在蒼祁魅身周的無形之氣排向四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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