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塵招手示意那位美人走近，笑向我道，“這位是吳常在，最風趣可愛不過，你們尚未見過，此時見見正好。”

    我隻作初見，微笑頷首，她看清我容貌，微有愕然，略欠身示意，也不問安，隻唇角含笑看著莫千塵。一身銀朱紅長衣更襯得她的身量如一抹雲霞，燦然生光，足見她之受寵與尊貴。我細細留神，一樣是豔烈的美人，比之德妃，吳常在更多幾分嬌俏與蘊藉，並不像一個口無遮攔之人。

    她毫無顧忌地瞧著我，脆生生笑道，“果真美如仙子，和熙兒格格一個模樣呢。”我留神細看已生育的妃嬪左側各自立了子女的乳母，幾位格格立在一起，個個如粉雕玉琢一般。淑妃身邊，正是快五歲的熙兒。我心下一熱，忙上前幾步，喚了句“熙兒！”才要伸手去抱，那孩子卻往乳母懷一縮，臉都皺了起來。

    我見熙兒如此，一時有些尷尬，卻是淑妃向我一笑，“格格有些怕生呢。”

    吳常在笑時鬢邊的海水紋青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動，“怪道從前聽人莘妃聰穎過人，原來月華寺清淨之地，也能教莘妃聽到如此多宮闈之事。”

    她雖是笑靨婀娜，然話中挑釁之意已然了然。我微微垂眸，她愈灼烈，我愈謙和就是，斷斷不爭這一日的長短。何況她所的，怕是日後宮中人人都要譏之於口的。

    莫千塵一步上前，握住我的手走至養心殿前。殿前嬪妃數百，自皇後以下以良妃，淑妃，鈺妃為首皆按位份立於兩側。望去衣裙繽紛，個個都精心裝扮過，唯恐落了人後，個個鬢如青雲，花團錦簇，仿佛上林苑的萬花朵朵散於殿庭前。

    然而，宮廷的女人，何嚐不是萬花散於庭，朵朵皆寂寞。

    莫千塵朗聲笑道，“當年為祈國運昌隆，莘貴人不顧一己之身自請出宮清心修行，如今五年期滿，朕感其心意，特冊為莘妃迎回宮中。”

    他平平淡淡一語，勝過我萬千分辯。我盈然一笑，凝視於他。卻見安玉嬈似一隻展翅的蝴蝶先撲了上來，牢牢拉了我的裙擺，含喜含悲啜泣道，“姐姐可回來了，姐姐一別數年，妹妹隻當此生不能再相見了，不意還有今日，當真是……”話未完，一行熱淚滾滾落下。她卻打扮得並不華麗奪目，隻一身月白青蔥色的留仙裙，用細碎的米珠織成一朵朵曼妙水仙，在日光下瑩透的軟羅綃紗一絲一絲折出冰晶般的光色，愈發楚楚可憐。

    我心中煩惡，卻不肯露出一份異樣來，隻淡然道，“久不見妹妹了，妹妹一切如舊，並未變改分毫。”

    我細細留心周遭人等神色，妃嬪對我的到來大多神色異樣而複雜，然而新進宮的十數人大約因我與徐美人的相似而驚愕不已，有幾個膽大的已忍不住麵麵相覷，竊竊私語起來。莫千塵如此聲勢迎我回宮，眾人也不敢不敬，及至玉嬈主動與我親近，有幾個耐不住性子的妃嬪已露出不屑的神情來。

    玉嬈恍若未覺，益發拉著我問長問短不已，我雖不耐煩，到底顧忌著她是莫千塵的寵妃，一時不能發作，更是尷尬。鈺瑩冷眼片刻，緩緩向我道，“莘妃氣色不是上佳，今日勞累，更不宜站在風口話，合該好好歇息去了。”我喜她為我解圍，微聞衣袖窸窣，目光隻在人群中逡巡，果見眉莊眼中淚光浮湧，悄悄拿了卷子去拭。

    淑妃扯一扯鈺瑩的袖子，笑道，“你可歡喜過了，莘妃要休息，不如一同陪著陛下先回宮吧。”她笑一笑，“陛下為接妹妹回來，新修了承歡宮，賜妹妹為主位呢。”

    安玉嬈溫婉一笑，嬌怯怯道，“陛下為了姐姐的承歡宮費盡心思，在庫尋了多少積年的珍寶出來，隻聽跟蓬萊仙島似的，又不許咱們去瞧新鮮，隻等姐姐來了才開宮呢。”她軟語叫人不忍拒絕，“不如姐姐帶咱們去開開眼吧。”

    莫千塵笑語道，“日後總有去的時候，何必急於一時，先讓莘妃安頓下再不遲。”

    玉嬈忙低頭道，“陛下的極是，是臣妾心急姐姐回來了呢，總想和姐姐多待一刻也好。”

    我但笑不語，眼神將周遭之人一一留意，隻覺如今宮中之女美麗者更多於從前，直教人眼花繚亂，一時看不過眼來。

    當下莫千塵攜我上輦轎，不過一盞茶時分便行至一座巍峨宮宇前，正門前“承歡宮”三個金鑄大字明晃晃地色彩在日光下分外耀眼。

    莫千塵輕笑耳語，“朕曉得你喜歡賞蓮，你有孕不便常常出門，朕便挪一座太液池到你宮，勉強賞玩也罷。”

    此時節風動蓮香，整個宮沉浸在荷露清風之中，別有一番雅趣，我低低笑道，“二爺有心。”

    莫千塵引我入殿，輕聲歎道，“昔日椒房貴寵，今又在矣。”

    林子忙笑著道，“是呢。論誰再得寵，這些年陛下也沒再賜過椒房恩典呢。”

    我盈盈看著莫千塵，“陛下厚愛，臣妾已不敢承受。”

    莫千塵隻是笑，執過我的手，“再去看看你的寢殿，如何？”

    莫千塵環顧許久，頗為滿意，笑道，“佛前蓮花開三朵，又尤以五莖蓮花為珍。佛母誕子而落蓮花，兮兒你仁性佛心，蓮花最是適宜。”

    我欠身屈膝，謙卑道，“承歡宮如此奢華，臣妾不敢擅居，還請陛下讓臣妾別殿而居。”

    莫千塵扶住我，眸中沉沉盡是柔迷光華，“你在外頭為朕受了許多苦，朕今日所做的，不過隻能補償萬一罷了。再了，兮兒，你是朕的妻，朕已經做錯了，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