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死士已死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馮曼箏 本章:第二十章 死士已死

    西戎北部邊疆五丈原上,一名二十歲上下、身披甲胄的年輕將領正負劍疾行,身邊星羅棋布的大營帳頃刻便被他甩在身後。走到一座高出其他行營高出一頭的營帳前,青年將領正欲破門而入,正巧簾子先被麵人掀開,帳中走出一位老者,同樣身披重甲,年紀在六十歲上下。

    老將領看見來人,大概已將對方來意猜個八九不離十,並不理睬,徑直朝外走去。青年伸出一臂,攔住老者道:“父親,你真執意要去應戰?”

    “燕國軍隊叫陣已經半個月,如今,我軍將士中我軟弱無能的聲音開始蔓延。若是再不應戰,恐怕軍心不穩,到時候大燕再強攻,我們勝算又要降一成。”花甲老將輕輕推開年輕人的手,一邊解釋,一邊快步向前線陣地走去。

    後者不依不饒,再次上前攔住老者的步伐:“可是父親有沒有想過,他們之所以這做,不就是想激你出戰,好憑借燕國當前氣勢上和兵力上的優勢一舉擊潰我們嗎?我們後續的援兵十五萬已經快到江油,至多一旬便可到五丈原,父親何必急這一時半會?”

    老者不為所動,仍是堅持前行,淡淡地:“我並非要真與他決一死戰,此番應戰,一來為穩定住軍中士氣,二來是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聽他們為激我,提出要一對一廝殺,那老夫就給他們這個機會。你爹我堂堂鼎劍閣劍鼎,我就不相信燕軍中還有能打贏我的人!”

    青年將領張口還想什,見父親已經加快了步子,幾乎是跑著衝向陣地,也就不再勸,隻得趕緊跟上去,走在他身後,平靜道:“既然父親執意要打,先讓兒子打頭陣,我堂堂劍鼎的兒子,也不相信大燕軍中還有能輕易打敗我的人!”

    老者放緩腳步,回過頭對自己這個雖然年紀輕輕,卻早已在西戎軍中打拚了近十年的兒子微微一笑:“有你子替你老子打頭陣的時候,不過,得等你老子拿不動手中長劍了再!你這子,從隻愛鑽研兵法詭道,討厭跟劍閣前輩們學點劍術,白白浪費了你這一身不輸你爹當年的賦。打仗的事情暫時不須你插手,我就你這一個兒子,你早點把劍術精通,好接你老子的班。”

    年輕人皺了皺眉,不想再在這個糾結了太多時間的事上與父親多作爭執。

    “走吧。”老者歪了歪腦袋,催道。

    五丈原之所以得名,已經無從考證,現今流傳的幾個版本,均不能令人十分信服;而五丈原何以知名,卻是差不多世人心中都有一個實實在在的答案。八百年前,西戎還叫蜀國的時候,蜀國賢相諸葛孔明就曾在此地與魏國司馬懿鏖戰,最後不幸病死在這,“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令無數誌士扼腕歎息,五丈原也因此成為一處著名的古戰場。如今的五丈原,尚且殘留有當時丞相壘砌的陣地,當地人稱“豁落城”,還有他屯田之處,人稱“諸葛田”,而今都作為西戎軍隊抵抗大燕軍隊的堡壘。

    提著古樸長劍、身披厚重甲胄的花甲老將,和身後同樣裝束的二十多歲青年將領走到陣地最前沿時,大燕人沒日沒夜的叫陣聲剛好停歇。兩軍對壘留出的六百來步空地上,幾個喊得累了的大燕士兵當著二十萬西戎甲士的麵盤腿坐下,嘴上仍是罵罵咧咧,像在為自己一個上午聲嘶力竭的罵陣換來的不理不睬忿忿不平。

    老將軍孔承燾站上陣地前沿製高點,眺望前方。隻見密密麻麻不可計數的披清一色青灰色重甲的大燕甲士,即便是悉數盤膝而坐養精蓄銳,仍看不見半點委糜氣息,專注的神情,整齊的隊形,讓人絲毫不懷疑他們站起來馬上就是一隻橫掃千軍的雄師;陣前的數十杆迎著風獵獵作響的燕國大旗,和排列整齊如地上將士一般的高大戰馬,更增添了這支精銳之師所向披靡的氣勢。

    孔承燾神色凝重地看了許久,終於沉聲道:“西戎大將軍、鼎劍閣劍鼎孔承燾前來應戰,燕國可有甘願赴死之人,來與老夫較個高低?”

    話音未落,眨眼間,眼前密密麻麻的大燕甲士,齊刷刷地全部起身,整個大地像有千萬隻猛獸奔馳而過,轟隆作響,地動山搖,似乎地都為之變色!

    緊接著,不須孔承燾下令,西戎一邊二十萬將士,也一齊站起身來,步卒提槍,騎兵上馬,雙方甲士總共不下五十萬士卒上萬匹戰馬,均嚴陣以待!

    “大燕薊南營虎威將軍周汝章,久仰孔將軍大名,先來討教兩招!”

    見敵軍陣前走出一人一馬,手持一杆長槊,策馬衝將過來,孔承燾二話不,躍上身邊甲士牽來的戰馬,雙腿輕輕一夾馬腹,徑直衝向來將,在與敵將僅十步之遙時才驟然拔劍,先輕飄飄格擋掉對方霸道一槍,隨即勒馬回身,卻以劍背用兩分力道趁對方一個不注意敲打在他右肩,震落敵將手中長槍後,順勢一劍又敲在他左肋,周汝章便重重跌下馬來,蜷著身子在地上打滾,再沒有力氣爬起來。

    孔承燾策馬回到己方陣前,朗聲道:“這次就點到為止,下一個,留下一臂,誰來?”

    短暫的寂靜過後,又有一騎從大燕陣前走出。

    “遼東營騎將公孫璞願賭上一臂!”

    話不多的孔承燾再次策馬迎上,兩人立刻短兵相接。刀光劍影間,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大燕騎將落馬,身旁三尺遠處,一隻從肩膀處砍下的左臂,正溢出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

    “下一個,留下性命!”

    較之先前多了幾個瞬息的安靜過後,還是有人走了出來。

    “左路軍副都統黃繼忠前來挑戰!”

    孔承燾又一次提劍策馬而來,十招之間,陣前就躺了一具體溫尚存的屍體。

    “再來!”孔承燾如洪鍾大呂的聲音響徹五丈原!

    這一次,再沒人敢應聲出戰了。

    人人都聽過關雲長溫酒斬華雄的事跡,此時的孔承燾,半柱香的時間而已,已然連克敵方三員大將,比起關雲長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是大燕將士怕死,委實是這躺在地上的屍體和還在往外滲著鮮血的手臂太過觸目驚心,這下大燕全軍上下才算真正見識了這位名揚下的劍鼎武聖的恐怖修為,若是再逞強上陣與其單挑,仗還沒打,已無可領兵之將了。

    孔承燾眯著眼冷冷一笑,就要退回西戎陣地。他明白大燕接下來會怎做,要大舉進攻,要偃旗息鼓,既然不會有人再不自量力應戰,自己也就不必在留在雙方陣前提防隨時可能射來的弩箭了。

    可他胯下戰馬尚未抬腳,大燕陣中還是傳來了應戰者堅定有力的回答。

    “黑水營百夫長遼沫,鬥膽一試!”

    孔弗如仍清楚記得父親死在遼沫劍下的場景,二十八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殺了遼沫為父報仇,可即便自己賦不錯,西戎國滅之後他又回到鼎劍閣潛心練劍,劍術不可謂不算一日千。然而遼沫的進步更是飛快,不但不久就上劍海取了三大名劍之一的中聖人,還叫響了“北帥”的名號,跟那時候江湖上的幾個巨擘五分下,而且在“東儒”、“西佛”“南匠”凋落之後,又和成名近百年的陳中洛、十年磨一劍近些年突然崛起的新劍神魏君白三足鼎立,被世人評為“三十年江湖一石風流,遼君吾獨占八鬥”。這個勢頭,即便是十個孔弗如,也必定不是他的對手。

    早些年他也不信邪,曾數次暗地潛進囊雪,想要手刃仇人為父報仇,然而進了武寧王府,竟是連遼沫的影子都不曾見到,隻是碰上王府的死士,至多十幾招後便落於下風,此後便心灰意冷。本來,殺不了遼沫就殺他如今獨子這個主意,他孔弗如是不屑於做的。不過後來二叔把孔遼兩家的家仇上升到國恨的高度,給他講了一番“殺了遼以暢就等於斷了遼沫一臂,斷了遼沫一臂就相當於斷了大燕一臂”的大道理,孔弗如才開始謀劃殺這個本來不該卷入兩家仇恨的遼家後人的。

    打聽到這次他要遠行,孔弗如又謀劃了一場場截殺。可派出的殺手接二連三傳回來被殺的消息,孔弗如坐不住了,二十八年的仇,二十八年的等待與策劃,這個多活了太久的人,是時候償命了。

    所以,今,此時,孔弗如不會再留給這個人一絲生的機會。

    看著擋在自己與遼以暢中間的胸口被鮮血染透的老死士,孔弗如沒有半點悲憫之心,反而因想到二十八年前的情景,想到也許下一刻就有了了結,他眼閃爍出興奮的光芒。孔弗如扯了扯嘴角,眼神興奮而陰鷙,語氣冷漠又無情:

    “死士,該是你死的時候了!”

    沒有絲毫的停頓,孔弗如整個人不知第幾次騰空而起,像一隻鷹隼衝向老馬。老馬重新緊握手劍,狠狠一咬牙,硬碰硬地朝前撲去。

    “砰!”像兩塊飛濺的巨石碰到一起,如兩隻狂奔的凶獸撞在一塊,片刻間雙雙向後倒飛出去。孔弗如被這不要命的打法震得幾乎心肺碎裂,倒在地上的瞬間運氣調理,勉強止住將要噴湧而出的淤血;而老馬則再也控製不住,一大口鮮血從胸腹湧上喉嚨,再從喉嚨衝出體內,灑在草地上,如此時邊即將落山的夕陽,身邊紅得刺眼的不知名山花般絢麗。

    “老馬!”早已淚流滿麵的樊梨幾乎撕裂了嗓子叫起來,“老馬你回來!遼以暢你為什不頂上,你才是他們鼎劍閣的仇人,為什要老馬替你去死!你個窩囊廢!”

    可是遼以暢站在當場,紋絲不動,他眼含淚水望著他的瘸腿老仆,看他氣若遊絲還想強撐著站起來,看他大口大口吐著鮮血還衝孔弗如擠出不屑的笑,看他像自己投來“沒關係不要緊”的目光。

    他隻是紋絲不動。

    “丫頭!”老馬擦了擦嘴角鮮血,笑道,“老馬這功夫可還令你滿意?老馬把你騙到這來不知丫頭是否恨我?也怪我當時動了私心,隻是見了你這個可愛的丫頭,就想要把你留在身邊解解悶,怎就想不到這一路其實這般凶險呢?不過你別怪殿下,我老馬自從從戰場上退下來便留在殿下身邊當一個隱秘的死士,死不足惜。你的東西看來老馬今得還給你了,不過你得答應我,不要馬上便回帝都去,好歹陪著殿下走完剩下的路,殿下這個人其實最怕孤單,有你在身邊,好歹是個伴。記住了,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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