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觸手可及,觸不可及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馮曼箏 本章:第二十三章 觸手可及,觸不可及

    牧野跟朝歌的關係,與囊雪跟陽夏的關係大致相當——前者都是後者的一道屏障,區別在於囊雪由於在陽夏以北,而本已是極北的大燕幾乎不可能麵臨來自北方的戰火威脅,所以往往狼煙飄到囊雪時,帝都陽夏早已被他國強盜劫掠一空;同樣是地理位置的原因,牧野卻基本都在當著朝歌的炮灰,每每敵軍兵臨朝歌城下時,牧野都已先成了一片廢墟。拿最近的九國混戰來講,當遼沫帶著大燕五十萬大軍借道武當,一路摧枯拉朽,直指朝歌時,牧野就首當其衝成了帝都最後一道屏障,大殷最後的四十萬精兵,以名將顧懷南統領,在這座當時不過是供殷帝姬辛避暑玩樂的牧野城,跟遼沫足足耗了一年。最後彈盡糧絕,幾乎全軍覆沒,顧懷南自刎殉國,這座城幾乎被夷為平地,其損毀程度僅僅是稍好於朝歌。

    好在大燕滅亡了大殷後,給予它重生的機會,在牧野置郡,又因地製宜,利用城內聲色發達的優勢,幹脆把整個姬辛時期的樂工都遷來此地,重新組成了一班樂府。讓聞名下的琴師、遼沫的妻子穆爻來管理,並賜官“大殷正”,兼有管理牧野郡周邊,包括早已是廢都的朝歌的一切事務,與大燕其他所有郡城不同,此地軍政不分,等於大殷正穆爻一人獨攬大權,而且這個封疆大吏還是個女子,當時可是遭到幾乎所有朝臣的反對,若非新繼位的曹力排眾議,權傾朝野的樊懋又出奇地沒有插手,且考慮到這個女子不是一般的女子,穆爻恐怕坐不上這個位置。

    這個女子如何不一般,大概要借用世人用以評遼沫的那句“江湖三十年風流共一石,遼君吾獨占八鬥”了,那個三十年,下女子風流,她穆爻也堪當一半。穆爻生在穀幽蘭皇室,與如今大燕另一位異姓王——越王穆榮同父異母,穀幽蘭還是穀幽蘭時,她也是最受皇帝寵愛的常寧公主。穆爻還是豆蔻年華時,便因容貌生得出眾,才華冠絕江南,且彈得一手好琴而名揚下,當時的常寧公主,不知為多少國內國外的王公貴族惦記。不過光憑這些,她也似乎並不能坐擁下女子的五鬥風流,真正讓穆爻家喻戶曉的,是她與遼沫那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

    當年遼沫還隻是大燕一個六品文官之子,武道修為大概就是還算出眾也無用武之地,又沒有從軍,隻有那句盡顯狂妄的“欲教九夷十萬劍,盡帶青畏我狂”在帝都一幫眼高手低的年輕人中間流傳較廣,且多被視作年少輕狂,沒有人拿他真正當回事。年輕時候的遼沫有多狂?僅僅一句在當時看來近乎癡人夢的豪言壯語還不夠,二十二歲的他剛破境坐照,竟敢去挑戰當時風頭正勁的姑蘇許氏那個後來人稱劍仙的許淳陽,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不過輸了比武,卻贏得了美人——萍水相逢的常寧公主居然愛上了他,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因皇室反對,穆爻竟然舍棄了一身多少人羨慕不已的皇室身份,跑到大燕跟遼沫做了一對貧賤夫妻,這件事在當時因為穀幽蘭皇室的刻意掩飾,並沒有引起什軒然大波,直到後來遼沫從軍,五丈原上殺了劍鼎孔承燾,被大燕皇帝曹琮親授大將軍銜,遼沫這個名字逐漸為世人忌憚後,兩人之間的那一段不可謂不驚世駭俗的愛情才被人發掘。人們後來才發現原來這個生在帝王家按從嬌生慣養隻會舞文弄墨的常寧公主,竟也是個不讓須眉的巾幗。雖然是穀幽蘭女子,卻為大燕在對西戎與大殷的戰爭中出了大力氣。先是在d陣前擂鼓助陣,幫助遼沫大軍一鼓作氣大敗西戎,更在牧野親自披掛上陣,一襲青衣穿梭在男人的刀光劍影之間。這幾件事,後來一直被世人傳為佳話。後人評論“匹夫”遼沫,莫不捎上這個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女子,遼沫的八鬥風流,理所應當有這個女子一半功勞。

    穆爻如今做這個大殷正十六年,與所有那個時代如彗星一般耀眼又如彗星一般銷聲匿跡的傳奇人物一樣,雖還不致為世人遺忘,也漸漸淡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這十六年,沒人知道那個曾經掀起了血雨腥風的遼沫關起門來在做什,沒人清楚“十年磨一劍,一劍一境界”的劍神魏君白是否磨好了劍,自然也不會有人關心這個在墨守成規的人眼多少有些離經叛道的女子容顏是否老去。十六年了,她儼然舊大殷京畿的王,因此須謹守為王的規矩,三年才能回京朝見一次。所以這十六年,遼以暢才得以與母親見麵三次,最近一次是兩年前的初秋。不能遼以暢不想念,可是如果沒有劍海不得不去了結的那件事,如果不是父親交給自己不得不帶到的一封信,從來懶散慣了的他也不會千迢迢跑到牧野來。性格使然,遼以暢並不承認自己不孝。

    兒時跟著瘸了腿的老馬一齊從牧野回到囊雪之後,十多年遼以暢還是第一次來這,經曆了毀滅與重生的牧野城中景象和遼以暢心中預想大致相當——不算繁華但比起囊雪還是熱鬧不少的街道,比比皆是且都傳出曼妙琴歌的茶樓酒肆,隨處可見的渾身隱隱散發出音樂氣息的少男少女,以聲樂為建城依托的牧野除了理所當然該展現給世人的大殷陪都氣質外,其實還若隱若現把另一些特質展示了出來。比如遼以暢走在街上看到的每一張自信的臉,明明還在宣告自己作為下正統大殷子民的不可一世;街頭巷尾麵前擺一隻粗瓷破碗端一張舊琴的老人,流露出來的可不止是琴師的傲氣;還有街邊那一家家還鐫著姬辛時期最流行的”瘦金體”招牌的商鋪、公然將姬辛創作的《玉樹後庭花》曲譜擺在地攤上叫賣的販、茫茫然穿行在人流之間與民同樂的兵卒,他們不加掩飾地好像就是要告訴你,牧野,究竟是誰的牧野。

    遼以暢本無心觀察更無心憂患,大燕人盡皆知卻似乎無人知曉的事實當然也輪不上他來管,可他總是不自覺地就想到老馬,想到老馬難得正經給他的那句話:

    “你不管我不管,要是哪晟彥想管,大殷、穀幽蘭、赫連和西戎的餘孽想管怎辦?”

    想到這他就自嘲地笑了,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能管得了那遠的事?要是能把這一關過了,他倒是可以考慮算是替父親管管他曾經一手打下來的江山。他知道老爹不容易,也知道死在老馬前麵的大燕將士不容易。

    可現在,遼以暢隻想著走快一點,再快一點,過河之前,至少得見娘一麵吧?

    當年的牧野之戰幾乎焚毀了這座算是大殷末代皇帝姬辛用上百萬民工性命換來的陪都,今人隻知朝歌圍城三年,城破時橫屍百萬,整座城差不多已被夷為平地,很少有人願意了解這座陪都被攻破時又是怎樣一副淒慘光景。姬辛為博寵妃蘇妲笄歡心,曾征發上百萬民工在城中修建了許多奢華宮殿與遊樂場所,比如那可貯冰磚十萬的“殷妃窖”,為求長生而建的銀雀台,曠日持久,勞民傷財,最後都在大燕大軍的鐵蹄下化為灰燼。如今的牧野,幾乎都是戰爭結束後照著大燕匠人的新圖紙建起來的。街巷的走勢,民居的形製,地磚的規格,都能看見傳統大燕城池的影子。然而,仍是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殷正府。

    如上所述,大殷時期的牧野城幾乎已被戰亂焚毀,成了一段曆史,但還是有一些古老的建築幸免於難,這其中就包括殷正府。殷正府其實就是原來的“瀾音”宮。同上古神器、神琴瀾音同名的宮殿建於大秦時期,不知何人所建,也不知為何叫它瀾音,有人是因為瀾音宮地底下藏著神琴瀾音,不過這理由大抵經不起推敲,這多年,不是沒人鋌而走險來這挖掘過,卻都是連神琴瀾音的影子都不曾見到。包括如今的“殷正府”,這座宮殿規格的建築有過好幾個名字,當代人最熟悉的莫過於作為殷帝行宮二百年而叫響的“亦非台”。不論是舊大殷百姓還是外邦人,都喜歡叫它這個帶著一股禪理的名字。

    今日,亦非台正南宮門鳳翔門外,走近來二男一女三個年輕人。劍癡段崇阿望著形製古樸頗有古韻的巍巍宮門,再左右掃視一遍那高大宮牆,嘖嘖稱奇;早有耳聞並久生向往卻從未親眼得見的樊梨此時嘴巴張成一個寫滿驚異的圓,幾乎就要叫出聲。

    “這真是傳中的亦非台?大秦時期鼎鼎大名的瀾音宮?”

    不知是不是一直以來的心中所想在推波助瀾,此刻的亦非台宮門,在樊梨看來竟真有點像一張無弦的古琴,靜靜伏在牧野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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