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迎接“相爺”(四)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胡幹 本章:火車站迎接“相爺”(四)

    來的三輛車中有兩輛馬車和一輛驢車,在站台外幾步遠的幾棵老楊樹上栓著,牲口們聽到人聲,從剛剛半睡半醒的狀態中激靈過來,搖響了脖子下麵的銅鈴鐺!東西不多,用馬車實在是個浪費,“桂爺”幹脆把所有外人都打發上了馬車,讓他們先回村,回身招呼“丁卯兒”把驢車拉過來,拉著“相爺”坐了上去。“相爺”剛一坐穩當,嘴就又閑不住了:

    “剛才那兩位叫什來著?外號還挺有意思的嘛,村人還這愛叫人外號啊?”

    “莊稼人,幹的是麵朝黃土背朝,地刨食的營生,活兒重,日子苦,苦就得有苦的活法,不能忒拿自己當回事兒,拿別人開開涮,也算是苦中作樂,找個窮開心唄。”

    “還別,乘修行階段還講苦集滅道,真到了大乘,還真就沒有什苦樂的差別了,能做到苦中作樂,明咱韓家莊人還真有點悟性,弄不好咱祖輩上還真有那點大乘種性哩,早知道這樣,我還在京城頭東奔西跑地找什啊?早早回來咱韓家莊修行多好,現成的道場,隻可惜我這多年漂流在外,連個外號都沒落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算個正經的韓家莊人?”

    “要我呀,就算人家願意拿你當韓家莊人,你自個心頭可也別犯糊塗,時不時提醒著自個點,你充其量就是個韓家莊的客人,沒人給你起外號也不是什壞事,你也不用看見人家拉屎就屁眼癢癢,白了你壓根兒就不是當莊稼人的料,莊稼人的罪你也沒受過,莊稼人的樂,恐怕你也享受不起。”

    “哎,就算是吧,可莊稼人的水平,我今兒可是正經見識到了,別看沒讀多少書,這外號起得可正經有點水平,還真有那點春秋筆法,微言大義的意思。”

    “莊稼人知道什叫春秋筆法,倒是春前秋後有的是閑工夫,不瞎琢磨點這個,你讓他們幹什去啊?‘胎壞’這外號用不著琢磨,這是他家祖輩傳下來的,他爺爺當年就叫了一輩子,後來傳給了他爹,他爹就更勤快了,人還沒死,就早早地把外號傳給了他,哎,也真沒法,人家都是傳宅子傳地傳家業,就算沒有家業,傳點象樣的家風也湊合了,你他們家傳的這叫什?打就不讓孩子學好,到頭來非要落下個‘人話不辦人事,吃人飯不拉人屎’的名聲,你他們這當家長的,到底安的這是什心啊?還哩,他爹當年一直跟我,是你告訴他的什‘善門難開善門難閉’,還有什‘甚勿為好’之類的,這些年我一直惦記著要當麵問問你哩,這些話真是你的?”

    “我可不敢冒功,這都是書上的原話,我充其量就是個傳話的人,把這些話傳給他們聽了聽而已。”

    “你少跟我而已不而已的,這種妖言惑眾的混帳話,的和傳的都是一個罪過,以後你給我注意著點,管好了自個這張嘴,害人終害己,哪真惹出兜不住的大麻煩來,你可別我預先沒有提醒你。”

    “兄弟你這話的,就這兩句閑聊的話,了也就了,還至於扯到什害人害己,什兜不住的麻煩上去嗎?”

    “怎不至於?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得倒是輕巧,不至於人家能落這個祖傳的外號嗎?咱韓家莊這個一姓人的村子,誰對誰都知根知底,誰還能真坑誰害誰不成,敞開口子讓他壞他也壞不到哪去,也就是時侯愛調皮搗蛋,爬樹上房的不安分唄,充其量也就是那年日本鬼子逼著各家各戶往炮樓子送糧食,他拉著幾個孩子給好多家的糧食都尿上了尿,是不能便宜了鬼子,得讓他們嚐嚐‘童子尿’的滋味,日本鬼子可不傻,進炮樓的時候,把麻袋打開,伸手進去亂掏,一下子就掏著了濕乎乎的糧食,倒是沒想到是孩子們的尿,他們以為村子的人故意往糧食麵摻水,把幾個送糧食的一頓好打,氣得他們回來就去找‘胎壞’他爹,非要好好教訓他一頓。這件事不管怎吧,倒還不怎丟人,誰讓日本鬼子跑這老遠來欺負人呢?這子挨了他爹幾頓揍,一下子恨上了村子的人,想了個缺德主意,拉著幾個孩子跑到井台上,扒開褲子往井麵拉屎,你,這缺德玩藝兒,全村就那一口甜水井,家家都離不開,讓他給拉上屎不就完了嗎?別的孩子一聽就不是好主意,跟著他來到井台上,但是誰也沒有真往井拉,有的還偷偷跑去招呼大人了,隻有這子鐵了心的還真就往井拉了一大堆,一邊拉還一邊得意洋洋地白話,直到看見他爹舉著大鐵鍬老遠地衝過來,他才連屁股都沒來得及擦,提摟著褲子兔子似的玩命往地跑。還虧他跑得快,那一次要是讓他爹趕上,氣頭上沒個輕重,不定還真就一鐵鍬拍死他了,實在是太氣人了。一會兒工夫,井台邊上就圍滿了人,他爹跪在地上,沒完沒了地給大夥兒磕頭,賭咒發誓,就算自己砸鍋賣鐵也得把井給洗了,大夥兒這才作罷。這幾件事要是真從頭上起來,多少都跟你的那些個廢話有關,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以後你都給我注意著點。”

    “桂爺”看到“相爺”一番搖晃之後,終於坐穩了,才重又開口講話:

    “得有年頭沒坐過這種驢車了吧,沒敢讓你坐馬車,顛簸得厲害,又沒個坐墊什的,怕你受不了。既然回來了,也得一點兒點兒學著適應啊,有幾句話,兄弟我也不怕哥哥你不愛聽,該我還得,免得到時候麻煩來了,埋怨我預先沒提醒,你雖然也在村子呆過,畢竟那就去了京城,村子可不比京城,看不見的規矩也多得很,平常得跟大夥兒走動得勤點兒,別讓人家咱眼眶子高,門檻子高的,誰家的大門都不關,進院子也不用敲門打招呼,也不用非得有什正事兒,就是去打個逛,閑聊上幾句。”

    “我這輩子最怕沒事兒閑聊了。”

    “看看,我什來著,得虧預先提醒了不是。你這輩子聰明,腦子來得快,見的世麵也大,也沒少跟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往,可那都是過去的事兒啦,‘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如今走到哪步得哪步,別看村子的人沒什文化,麵子上憨憨厚厚的,肚子花花腸子也不少,這些年,尤其是鬧土改以後,衝誰都不能掏真心,實話,打年輕你就能會道,南地北,海闊空的,過去的也就過去了,如今可得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了,早先你不也老告訴我‘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嗎?這年頭到處都是‘禍從口出’的例子,不心點兒行嗎。謝謝地,當年我‘一根筋’似的參加了八路軍,後來還入了黨,要不然咱哥兒倆今能不能見上麵,恐怕都難了,就算見著了,也不定是遭什罪哩,‘鎮反’的那幾年,當年在外頭都威風凜凜的,回到村子沒幾年,收拾不就都給收拾了嗎?早先我不敢讓你回來,也是怕咱擋不住啊,好在這兩年消停點兒了,大概前幾年給餓老實了,不過還是不能大意啊,你年輕時候的那些事兒,最好趕緊全忘了,忘不了也得爛在肚子,千萬可別管不住自己的嘴啊,不為你自己,也得為孩子們想想啊。”

    “那我幹脆不言語不就得了?”

    “完全不言語也不行,顯著咱譜大,瞧不起人,隨便拉拉家常,氣,果樹,可以的話還是滿多的,吃喝拉撒,隨便扯唄,隻要不牽扯上別人,不牽扯上是非,隨便什都行,得越熱鬧才越好哩。”

    “相爺”眼睛看著遠處,聽著“桂爺”的嘮叨,還不時地使勁兒點點頭,“桂爺”長長出了口氣,過了這多年,自己總算能在這個哥哥麵前,揚眉吐氣地幾句話了,還沒來得及怎得意,“相爺”的一句問話又激起了他滿肚子的火氣。

    “兄弟你,咱這個地方怎就叫霞口了呢?”

    “它愛他娘的叫什叫什,礙著咱什啦?都這歲數的人了,還不長點兒記性,我苦口婆心,這半唾沫看來又白費了,霞口不霞口的跟咱有啥關係,你操心這些個沒用的幹嗎?這年頭有東西糊口就不錯了,到家頭你最好管著點兒自個這張嘴,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了,最好趕緊給嘴上加上個把門兒的,免得給自個找麻煩,也惹得別人跟著倒黴。”

    驢車剛一上大橋,就看見了從橋那頭飛奔而來的“外甥”,本來他隻是“相爺”和“桂爺”的外甥,可因為打就跟韓家莊長大,跟韓家莊的人比跟他自個老家的人還更熟悉,韓家莊也沒拿他當過外人,隻是沒有什人願意喊他的名字,向來都是跟著“桂爺”這邊,“外甥長外甥短”地叫,叫來叫去,“外甥”就成了他的專用名詞,他也好象慢慢演變成了所有人的“外甥”。

    驢車在“外甥”麵前停了下來,“相爺”和“桂爺”也似乎都已經作出了下車的動作,畢竟還是沒有“外甥”的動作麻利,兩個人還沒有直起身來,“外甥”的兩隻大手就已經把他們按住了:

    “大舅,二舅。”

    一路的飛奔讓他的聲音多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喊完了這兩聲,喉嚨好象被什東西哽住了,隻看見嘴唇哆嗦,卻聽不見聲音了。“相爺”扭轉身子,一隻手搭在“外甥”的胳膊上:

    “玉昆來了,挺好的不?”

    “外甥”就勢抬手,撣掉“相爺”肩膀上的一片灰土,咳嗽一聲,喉嚨終於又能夠發出聲音了:

    “挺好,挺好,大舅,您也挺好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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