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以後就不用惦記了，這回想走也沒處走了。”

    “相爺”這話的時候，目光順勢掃過還在車上坐著的“桂爺”，似乎期望“桂爺”能夠在這個話頭後麵再添加點兒什。可是，“桂爺”的煙鍋剛好在這時堵住了，連嘬了幾口都上不來煙，他生氣地磕掉煙鍋燒了一半的煙葉，在車廂板的縫隙間搜尋到一根細長的草棍兒，專注地清理著他的煙鍋。“相爺”無法確認剛才的話“桂爺”究竟聽到了沒有，又沒有什理由再重複一遍，喉嚨咕嚕了幾聲，聲調依舊十分平和：

    “過兩吧，稍微安頓安頓我就去看看你娘。”

    “我娘還要來看您。”

    “快別了，怎我也幾歲，腿腳也麻利多了。你回去一定告訴她，千萬別來啊，記住了。”

    “相爺”伸出手，使勁兒在“外甥”的肩膀上按了按，算是給自己的話加上了最重的標注：

    “你自各兒怎樣，話也快成老頭了，家還都塌實嗎？”

    “挺好的，村子事兒少，鄉鄉親的好話，明擺著，咱都這歲數了，這多年不在家，欠下的人情少不了，下邊又是兩姑娘，大的出門子早孩子都會跑了，的這一半年也該辦事了，都該留一個在家，他娘也跟我叨嘮過不少回，我不同意，這些年不在家，孩子們也沒享啥福，親事上就讓他們稱心點兒吧，眼下還不算老，用不著人伺候，老太太也幹淨利落，一點兒麻煩都沒有，讓他們舒服幾年，好歹算個補償吧。好在我們家在村也是大姓，五伏以內的老少爺們兒還真不少，真有什事招呼一聲就能來不少人，不過咱給別人幫不了啥大忙，盡量少給人家添麻煩就是了。”

    驢車似乎軋上了什東西，“咯”了一聲，“桂爺“的煙杆終於在這一瞬間通開了：

    “走兩步活動活動腿兒就得了啊，別耽擱太久。”

    “桂爺”話的時候目光仍然沒有離開自己的煙杆，他把手掌平放在煙鍋正上方，叼住煙嘴，長長地吹了口氣，確實通了，於是重新掏出荷包，開始往煙鍋裝煙葉：

    “到橋頭就趕緊上車啊，別耽擱太久。到家還不少的事兒哩，沒那多閑工夫容你們晃悠，趕緊塌實地回家才是正理兒。”

    “放心吧，二舅，有我陪著，您還有什不放心的？”

    “外甥”特意往“相爺”身邊靠了靠，伸出手好象要扶著“相爺”似的，但又沒有真正扶上去，隻是若即若離地停在了“相爺”胳膊的後麵，“相爺”抖抖胳膊，把掛在前臂上的拐杖又往上移了移，移到了肘彎的部位，即便如此，稍不留神，拐杖頭還是會不斷地磕打路麵，他的個頭本來就不高，歲數一大，似乎腰也挺不起來了，“外甥”心地避讓著蹦來蹦去的拐杖頭，剛才的話頭卻絲毫都沒有受到影響：

    “當然，咱盡可能不求人，咱也不能怕誰，老一輩少一輩都老實本分，沒啥短處在誰手，誰要是想欺負咱，看咱人少，想騎脖子拉屎，咱就得讓他好好見識見識。咱能是那好惹的嗎？什場麵沒見過？千軍萬馬咱都沒害怕過，這村子還能冒出孫大聖來不成？”

    快到大橋中間的時候，“相爺”停下來，走到南麵的欄杆邊上，雙手扶住欄杆，把頭高高地昂起來，目光盡可能向最遠的地方張望，似乎要從那尋找到這條大河的盡頭：

    “玉昆，你知道這運河邊上，有多少個帶‘口’字的地名嗎？”

    “帶‘口’字的地名？油坊口肯定是一個，再往南還有磨房口，北邊過不遠還有個缸瓦口。”

    “不賴，看來你出去了這多年，對老家也還是熟悉著哩。”

    “咳，出去了是不少年，可也回來了不少年了不是？”

    “了這多帶‘口’字的地名，你有沒有發現，不管是磨房油坊還是缸瓦，好歹跟咱過日子還都能扯上點兒關係，可咱前邊這個霞口，你到底算怎回事兒呢？”

    “外甥”完全沒有想到，“相爺”會給他提出來這一個問題，一下子愣在了當地，嘴唇抖動了半，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出來。“相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別想了，我想了好多年都沒想明白，這回回來了，可以踏踏實實地好好想想了，這不是什急事，先放到一邊吧，咱爺兒倆還是先你自個吧，出去這多年，莊稼活都撂下了，還能拾得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