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壞”一行回想著“瘸國梁”差點丟命的那些個場景，一行堅持看著“瘸國梁”把整隻刺蝟都吃進了肚子，強忍著惡心，幫“瘸國梁”分析起了眼下的形勢，其實不用他幫忙分析，“瘸國梁”也看得明白，這年頭人都他娘的越來越勢利，就連死貓死狗，不掏個仨瓜倆棗的，也沒人願意白給他了，孩子們也有樣學樣，抓兩隻家雀，也知道跟他討價還價了，手頭沒點兒錢，看來什事兒都不好辦了，看杏樹行子掙的那點兒工分，能湊合著分點兒糧食吃就不錯了，本來就沒有多少棵杏樹，村人也根本沒拿杏子當回事兒，看不看其實都無關緊要，之所以給自個安排這個營生，無非就是給自個一個情麵，好歹有點兒工分，就省得到時候白分生產隊的糧食，至於年終結算，從來不跟自個要缺糧款，也應該算是滿給麵子了，再想跟生產隊要錢，實在張不開這個嘴了，生產隊指望不上，要搞到點活錢，就隻能想別的辦法，能想的辦法本來就不多，兄弟倆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找公社要救濟！

    “胎壞”這子要真不是什好東西，他一行出這個壞主意逗弄“瘸國梁”的心思，一行又若有所思地東問西問：

    “要找公社肯定是該找，人民政府嘛，人民有困難的時候，它當然得是個依靠，可話回來，咱一沒出工，二沒出力，人家公社幹嗎就讓咱依靠哩？”

    “誰老子沒出工，沒出力？老子槍都挨了，兩條腿都搭上了，還不算出工出力？當年要不是老子腿腳利索，這條命不定都保不住了呢，敢老子沒出工出力，哼。”

    “也有道理，要政府是該照顧照顧咱，可要是人家就不給咋辦？”

    “不給？不給我就跟他們拚命，反正這條命也是白揀來的，要死多少年前就該死了。”

    “胎壞”心滿意足地走了，“瘸國梁”也就堅定不移地開始了他一趟一趟的公社之行，中間也有不少人攔擋過他，有怕他要不到錢的，有怕給韓家莊丟人的，可是他們都攔擋不了他，“攪屎棍”再能攪和，這多年居然也沒能把這件事給攪和黃了：

    “聽我老哥，咱趁早別去招那個寒磣，要是擱當年，您腿腳靈便的時候，兄弟我也不死氣白賴攔擋您，可眼下，您自個睜眼看看，咱這副架勢，刮風就倒了，咱還能跟誰拚命啊？誰還怕咱什啊？除了一張嘴，咱還有啥靈便的家夥啊？”

    “咳，兄弟，算讓您著了，就這一張嘴就夠用了。”

    “一張嘴能幹啥？除了吃就是喝，真打起仗來，您還真能拿嘴咬人家不成？再就咱這腿腳，誰還能象傻子一樣，站在那等著您去咬嗎？”

    “兄弟，這您就不知道了，‘相爺’當年不是老嗎？‘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當然，這是文話，你這種糙人聽不懂，用糙話就是，‘話是攔路虎，話是糝人毛’，話到了，什都有了，您就等著瞧好吧。”

    話是這，實際的過程可絕對沒有這輕鬆，不過不管怎，這幾年倒是年年多少都有些收獲，從來還沒有過空手而歸的時候，這也大大增強了“瘸國梁”的信心，別就這六七路，就是六七十路，他似乎都不在乎了。

    公社大院眼看就要到了，“瘸國梁”拖拉著兩條腿，總算可以看到與腳下的大馬路還隻有一渠之隔的紅磚院牆了，長長的院牆外麵，有幾個上了年紀的人，正在用白灰重新粉刷牆上的大字，“瘸國梁”一路走下來，半也沒碰上個能句話的人，如今一看見他們，不管認識不認識，嘴巴是無論如何也憋不住了：

    “哎，老子們，是不是屁眼又癢癢了啊？這活這幹，是不是又想招人家給你們來個屁眼朝上啊？”

    那幾個人在一門心思粉刷大字，誰也沒有留意到身後的“瘸國梁”，直到聽到他怪腔怪調的笑聲，才吃驚地轉過身來，看看“瘸國梁”，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確定沒有人認識“瘸國梁”，帶頭的那個人揮揮手：

    “瞅啥？一個瘸子有啥好看的？還不趕緊幹活，晚上不想吃飯啦？”

    大家夥轉身回去接著粉刷大字，“瘸國梁”跟人家打了招呼，絲毫沒得到回應，麵子上好象有些擱不住了：

    “哎，老子們，你們可別不識抬舉，我好心好意給你們提個醒，你們可別拿我話當耳邊風啊，‘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讓你們幹這點屁事，你們還他娘的偷奸耍滑，就為了少走幾步道兒，你們就不規規矩矩從第一個字開始，非要倒過來，從後往前幹，你們看看，好好一句話，都讓你們給幹成了什樣子，我上橋之前，你們就刷出來了‘階級鬥爭’，等我上了橋，你們又他娘的刷上了‘忘記’兩個字，早知道要忘記，你們他娘的提它幹嗎？更可氣的是，我剛下橋，你們他娘的居然又添上了‘不要’兩個字，到底是要還是不要，是記住還是忘記，你們他娘的自個不先想清楚了，就往牆上這胡寫亂畫，這不是存心折騰人嗎？就衝你們這個來回折騰勁，我要是你們領導，不整你們個屁眼朝上，就算我對不起你們。”

    幾個人當中有個年紀輕些的，剛要開口回話，腰眼上就被帶頭的老漢搗了一拳：

    “幹活，幹活。”

    “他胡八道。”

    “搭理他幹嗎？隨便他去，你看不見他嘴瘸啊？”

    “什？他腿瘸怎啦？腿瘸也不該胡八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