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被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發的人圍住，他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依不饒。許是終日食不果腹，這些人大都麵黃肌瘦，有的孩子甚至長成了畸形。許末生不是沒有見過可憐人，幼年時與奶奶一起的日子，也稱得上是清貧，但清貧歸清貧，總算是有糧吃，眼前這些人，怕是連草根樹皮都沒得吃。從未聽過這一帶鬧什饑荒，如此之多的乞丐又是因何而來？

    “許兄這是在我咯？”張泉挑眉佯怒問道。

    “傲然兄莫怪，隻是類舉了如此現象，富裕的人家尚不知在何處享樂，窮苦的人家卻不知何時才能飽飯一頓。”許末生歎隻歎自己囊中羞澀，丟了大部分細軟，身上隻剩下趕路的錢，若是三五個月內仍未誅殺中魔人，怕連回寺的銀兩都不夠。

    車外攔路的乞丐們見許末生和張泉掀簾打探，便跪倒在地，連連叩拜。

    張泉道。“乞丐乞丐，乞討便可，勿丟了男子氣概！”

    “乞討豈能不丟男子氣概的？”可兒心道，這人真是站著話不腰疼，哪有和乞丐講氣概的？

    “江湖之人有兩不跪、三不拜，一不跪敵、二不跪友，不拜權貴、不拜淫威、不拜地。這不跪敵是不能屈服於對手，不跪友是無須與朋友多禮，不拜……”

    “不拜地還叫人不成親了？”可兒明知故問，張泉收起折扇，打了下左掌，好脾氣的回道。

    “非也非也。此地非彼地，代指鬼神也。”

    可兒白了一眼，道。

    “話多的人銀子也多，不救濟窮人還留著何用？”

    “愚兄以為，可兒的話要比張某人多的多呢！”

    “你！”

    可兒本是個伶牙俐齒的姑娘，麵對張泉這般的“無賴”再難占上風，不免心有些委屈，淚眼汪汪的望著許末生，可他卻沉默地搖了搖頭，一心隻想著乞丐的事，置她的情緒於不顧。

    這一切，張泉都看在眼。

    “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下也。”

    國之如此，人亦如此。窮人之所以貧窮，與富人的富貴無關；富人之所以富貴，更與窮人的貧窮無關。所謂事在人為，便是如此吧。

    張泉骨子的俠肝義膽，與許末生比起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諸如開倉放糧這類的事，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在張泉看來，“救濟”等同於“放棄”，但凡有一點兒本事的人，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妻兒老饑一頓飽一頓，甚至吃了這頓沒下頓，若是連溫飽都無法解決，日後亦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這些人需要的是能活長久的本領，而不是苟且眼前的權宜之計。

    所以縱使他腰纏萬貫，在此刻卻扮演了隻鐵公雞。

    黃美英聽他吟誦的詩句，已知他心中所想，便道。

    “張公子可知扇上所畫女子為何人？”

    “妺()喜是也。”

    “不錯。夏桀貪圖美色，得有施妺喜後，日事遊樂而廢朝政，親佞幸而遠賢良，終至夏朝滅亡。於眾人眼中，妺喜是紅顏禍水，但又有誰人知曉她的無可奈何？”

    （注：妺喜是有施氏之女，即有施部落，在今山東省蒙陰縣境內。夏桀在位時，發動大軍攻打有施氏，有施兵敗求和，獻出他們的牛羊、馬匹、美女，其中包括妺喜。）

    黃美英繼續道。

    “人與國豈能相提並論，國亡，百姓苦，國興，百姓苦。

    商女本知亡國恨，隔江卻唱後庭花。”

    張泉聽她這般辭，隻道自己看了黃美英，如此心胸眼界，當真非一般女子所有。

    難不成她就是那唱後庭花的商女？難不成她也有難以言喻的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