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塵已經不記得父親是什時候走的，在熱鬧吵雜的餐廳，他低著頭捂著尚有餘溫的茶杯，並不喝，隻是握在手。

    周圍的熙熙攘攘和他沒有了太大的聯係，他整個人都是放空的。

    直到易在耳邊輕輕喊他：“蒙塵，蒙塵……你看著我，看著我。”

    蒙塵呆滯地看著她。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易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低聲安慰著他。

    蒙塵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哭了，是那種要哭不哭的表情，看上去特別難看，但是真的難過的時候誰又顧得上好看。

    “過年總是我一個人，我媽不要我，我爸總是和女人廝混在一起，就我一個人，別人家都是熱熱鬧鬧的，就我一個人，一個人……”蒙塵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悲痛，試圖用一種心平氣和的語氣來陳述這個事實，然而手的茶杯在隨著他的手一起顫抖，茶水蕩出波紋。

    易紅了眼眶，伸手去攬住他的肩膀。安慰的話語在此刻顯得太蒼白。

    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會有父母不喜歡自己的孩子，也沒有人能夠解釋要經過多長的期待和絕望，才能使一個人痛下決心一定要和自己的原生家庭一刀兩斷。

    所有事情都無法解釋，因此顯得撲朔迷離，然而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像是太多年被漠視，太多年的毒打，太多年的誤解……那層微薄的親情就這樣一點點地消失殆盡，仿佛從未出現過。

    但還是難過。

    傷害是熨在衣服上的煙孔，是賴生在指頭的疤痕，是爛了的蘋果，一旦形成，無法修複，不可回頭。

    不可否認，蒙塵還有那一點點對父親的期待，但更多的是疲憊，疲於遷就父親的壞脾氣，疲於妥協，疲於忍受。

    “他要我不穿女裝，不塗口紅，讀完大學，娶一個他中意的女人，做一個乖兒子，這些我都可以做到。可他呢？他能做個正兒八經的父親嗎？可以安安分分過日子不要動不動就離婚嗎？可以偶爾打個電話關心我的近況嗎？就算他最後做不到都無所謂，可是他有試過嗎？沒有，都沒有。我理所當然該是個聽話的兒子，他卻不願意做個普通的父親。”蒙塵捏了捏眉心，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是我要求太多嗎？難道連這點要求都是奢望嗎？”

    “蒙塵，你聽我說，不是你要求得太多，而是大人總有一套雙重標準。他們可以軟弱疲憊，孩子卻必須無堅不摧，他們可以懶惰無比，孩子卻必須奮發向上，他們做不到的事情就要求我們做到，說到底他們要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要個聽他們話的傀儡。”易捏在他肩膀上的手稍微加重了力道，帶著一絲哽咽道：“不是你的錯，好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再見他了……”其實很多事蒙塵都還沒跟易說，比如每次見麵他們父子幾乎都是不歡而散，比如每次父親都會覺得他是個廢物，好像不管蒙塵做什都無法達到他的標準。

    但這些易都可以從剛才蒙家國的舉動中看出端倪，她摸了摸他的發紅的臉：“疼嗎？我們先去醫院檢查一下好嗎？我好擔心你等一下聾了。”

    蒙塵不動，思緒紛繁中，他想起了許多往事，急切地需要有人聽他傾述。他喝了一口熱茶，道：“其實後來我已經不穿女裝了，但是梅姨……那個女人還是會找借口讓我爸打我，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爸不信我，你懂嗎？或者他根本就想找借口打我。他是當過兵的人，下手比一般人都重，對我他還一點力氣都不留，像是要把我打死，有時候我就在想，他既然那恨我，為什不直接殺了我？我想，如果法律允許殺人，他大概第一個就會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