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癡君臣妄心執迷 敗家子衣錦還鄉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寒川子. 本章:第078章| 癡君臣妄心執迷 敗家子衣錦還鄉

    楚、齊二王主動表態伐秦,實讓魏惠王驚喜。如此這般地折騰合縱,伐秦才是真章,才是魏惠王的心中所想。

    傍黑時分,惠王急召龐涓、惠施、公子卬、朱威幾位要臣,二目放光:“諸位愛卿,今日後晌,寡人與齊、楚、韓三家定下一樁大事,召請諸位愛卿來,是要商議如何將之落到實處。”

    誰都明白大事指的是什,無不精神振奮,隻有惠施習慣性地閉上二目,似是睡去了。朱威斜他一眼,轉向惠王。

    惠王肥而壯碩的身子略朝後仰,將他的謎底抖開:“這樁大事就是伐秦!”掃眾人一眼,憋足一口氣,猛地呼出,身子傾前,拳頭揮舞,聲音激昂,“諸位愛卿,這一日,寡人等候數年了!寡人知道,你們也等候數年了,所有魏人無不等候數年了!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們等不起了啊!”

    龐涓、公子卬、朱威無不被他的激情感染。

    公子卬朗聲應道:“請父王下旨,攻打暴秦,兒臣願打頭陣!”

    惠王的目光卻轉向龐涓:“龐愛卿,如何伐秦,寡人就看你的了!”

    龐涓聲音低沉,字字千鈞:“臣萬事俱備,隻待我王旨令!”

    魏惠王的手指習慣性地叩擊幾案:“此番伐秦,是六國共同出兵,愛卿要多方協調,多路出擊,踏平秦川!”

    “臣遵旨!”

    惠王轉向朱威:“朱愛卿,六國伐秦,兵馬雲集,能否成功,就看你的糧草了!”

    “王上放心,”朱威回奏,“臣早已備足糧草,隻待征調!”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愛卿這就動手,先將糧草分批運往安邑。”

    “臣遵旨!”

    惠王的目光落在惠施身上,樂了:“惠愛卿,你怎又打瞌睡了?這大的事,你總不能一言不發吧!”

    惠施似是沒聽見,仍在眯盹。

    朱威拿肘子碰他,輕道:“相國,王上問您話呢!”

    惠施兩眼依舊未睜,半是自語,半是回答:“王上問錯人了。”

    惠王心頭一動,身子前傾:“惠愛卿,你??此言何意?”

    惠施微微睜眼:“內事問內相,外事問外相。興兵征伐是外事,王上既拜了外相,就當問問外相才是。”

    “,愛卿說得是!”惠王笑過幾聲,轉對朱威,“聽說蘇子仍在孟津,愛卿這就使人召他,就說寡人有請。”

    “臣遵旨!”

    惠施的話餘味繚繞。

    出轅門後,朱威緊步追上他,小聲問道:“相國,您方才好像話中有話。”

    惠施斜他一眼,又朝前走去。

    朱威又追幾步:“暴秦難道不該伐嗎?”

    惠施頓步:“該說的我已說了。六國既已縱親,暴秦該不該伐,你當去問六國共相,為何總是盯住我呢?”說完,轉個身,揚長而去。

    以惠施的氣量和為人,當然不會是出於嫉妒。朱威越想越覺蹊蹺,回到營帳,備好車馬,親自去請蘇秦。

    允水岸邊,蘇秦與趙肅侯靜靜地坐著,目光盯在水中的浮漂上。浮漂時不時地跳動,但誰也沒有起鉤。

    君臣二人的心思顯然不在釣鉤上。

    肅侯旁邊擺著一封請帖,是魏惠王剛剛發來的。

    肅侯的目光漸漸落在請帖上,伸手撿起它,麵呈慍容,連喘幾口粗氣,苦笑一聲:“蘇子,你這看明白了吧?”

    蘇秦表情凝重,目光依舊盯在浮漂上。

    肅侯抖幾下請帖:“這辰光他才發來此物,邀寡人赴宴!幾日前結伴去虎牢關時,他幾個為何一聲不吱?”

    “君上!”蘇秦移過目光,轉向肅侯。

    “蘇子,你不必勸了,寡人明日起程,回邯鄲去!他幾個想喝酒,就讓他們喝去!他幾個想賞遊,就讓他們賞去!什縱親?他幾個根本沒把寡人放在眼!”

    “唉。”蘇秦長歎一聲。

    “你為何而歎?”

    “如果不出臣料,魏王邀請君上赴宴,為的不是喝酒,而是伐秦。”

    “哦?”肅侯打個驚怔。

    “近日來,楚、齊、魏三家各發大兵,磨刀霍霍,顯然不單是為會盟。縱親旨在摒秦,這也無疑是火上澆油,為他們出兵秦國送了由頭。”

    “愛卿之意是,秦人不該伐?”

    “不是不該伐,是時機未到。”

    “請愛卿詳解。”

    “秦人已經擁有四塞,眾誌合一,固若金湯。六國雖合,卻是各懷心誌,遠未形成合力。以烏合之眾擊金湯之國,臣不見勝算。”

    肅侯倒是不以為然,輕輕哼出一聲:“照愛卿這說,秦國是不可戰勝了?”

    “君上,”蘇秦沉聲應道,“在穀中時,臣常聽孫臏講論兵法。孫臏說,孫武子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六國一合縱就伐兵攻城,不用其上而用其下,當是智竭。孫武子兵法又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六國新合,既不知己,也不知彼,當是蠻幹。臣是以認為,六國若是伐秦,不戰則已,戰,勝負必判。”

    肅侯倒吸一口涼氣,傾身:“以蘇子之見,該當如何?”

    “阻止伐秦,以待時日。”

    “如何阻止?”

    “君上可去赴宴,見機行事,向諸君陳明利害得失。以君上威望、德能,或有可能。”

    肅侯沉思許久,搖頭苦笑:“照愛卿所言,他幾人此去虎牢關,必是商議伐秦。他們早將寡人拋在一邊了,寡人何威何望?人家不睬咱,咱自己卻湊上去噪舌,寡人何德何能?”

    肅侯的話無懈可擊。

    蘇秦垂下頭去,目光回到浮漂上。

    就在此時,樓緩走來,趨前稟道:“啟奏君上,魏國上卿朱威求見!”

    “哦?”肅侯怔道,“他見寡人何事?”

    樓緩遲疑一下:“回奏君上,朱上卿說是??有要事求見蘇子。”

    肅侯臉上一沉,緩緩起身,對蘇秦道:“此人必是請你來的。你可告訴魏罃,就說寡人有疾,不能奉陪了,要他好自為之!”又轉對樓緩,“傳旨肥義將軍,明日起駕,回邯鄲!”

    前往虎牢關途中,朱威、蘇秦同乘一車。朱威約略講了楚、齊、魏、韓四君在虎牢關放歌並定下伐秦之事。

    顯然,這是意料中事,蘇秦未顯絲毫驚詫,淡淡問道:“四位君上所唱何歌?”

    “《河梁歌》。”

    “《河梁歌》?”蘇秦重複一句,眉頭微微擰起。

    “有何不妥嗎?”朱威直盯蘇秦。

    “若是此歌,不可伐秦!”蘇秦語氣堅定。

    朱威驚愕,情不自禁地“哦”出一聲。

    “此歌雖曰伐秦,卻是征伐未捷。諸君未出師而唱此歌,不吉!”

    “征伐未捷?”朱威撓撓頭皮,“怎未捷?不是有‘陳兵未濟秦師降’嗎?秦師既降,說明征伐已捷了。”

    “朱兄有所不知,”蘇秦略一思考,解釋道,“此歌為越人所唱。當年越人破吳,氣勢大盛,越王北伐中原,敗齊卻晉,欲霸天下,又恐列國不服,遂以尊周為名,號令齊、晉、楚、秦四大家輔佐周室。秦厲公不從命,越王震怒,號令天下伐之。齊、晉、楚三國不敢不興兵,但無一不作壁上觀。越王無奈,隻好率先揮師西進,驅吳、越之師西渡河水擊秦。秦人懼,納表請降,越師撤退,作此歌記之。”

    “這是不戰而勝呀。”朱威依舊納悶。

    “越人的確不戰而勝,”蘇秦進一步解釋,“然而,複原當年戰事,越師勞師襲遠,不服水土,糧草不繼,加上遭遇嚴冬,病死者甚多,士氣極其低落。幸虧秦師臨陣未戰,越人才得以全師而退。秦人若戰,越師必敗。”

    “秦人為何不戰?”

    “一是懾於勾踐威力,二是跟越人開戰無利可圖。越人一不為土,二不為財,三不為人,隻不過圖個虛名。即使打勝,秦人也得不到多少好處。再說,越人不惜死,皆是亡命之徒,秦人即使戰勝,犧牲必大。”

    “既然如此,秦人何不早日請降呢?”

    “秦人不相信越人會長途遠襲,是以逞強,結果惹惱勾踐。看到越人真的來了,秦人覺得戰不合算,不戰尷尬。秦人最終降順,無疑是個妥協選擇,但也不失明智。渡過河水之後,越人水土不服,無力再戰,見秦人服軟,緊忙握手言和。縱觀這次征戰,從表麵上看是秦人降順,而在實際上,是越人敗了。”

    “越人為何敗了?”

    “空耗糧草,人馬減員,白忙一場而一無所得,不敗也是敗了。”

    “蘇子是說,此番伐秦,或會重蹈當年覆轍?”

    蘇秦苦笑一聲:“此歌最後一句怎唱的?悲去歸兮河無梁!”

    “這??”朱威頗多疑慮,“蘇子別是過慮了。今不比昔,昔日越人長途襲遠,以勢逼迫,列國敢怒而不敢言,自然作壁上觀。今日六國縱親,同仇敵愾,拋開齊、燕不說,韓、趙、楚三家皆與秦人有仇,想必不會渡河不戰吧?”

    “也許吧。不過,在下以為,今日秦公非昔日秦公,今日楚、齊、韓,亦非昔日楚、齊、晉。若是不出在下所料,王上欲做勾踐,後果難以收拾。朱兄不信,可以拭目以待。”

    幹出驚天動地之事的蘇秦竟然如此看待六國伐秦,再聯想惠施的曖昧態度,朱威這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蘇子,眼下怎辦?”

    “阻止伐秦,以俟時機。”

    “如何阻止?”

    “朱兄去約惠施,我去求見龐涓,王上或能聽取他們二人。此番會盟,王上執牛耳,伐秦的鑰匙握在他的手中。隻要他能明白時勢,伐秦之勢就可卸了。六國縱親,製秦為上,伐秦為下。”

    “在下謹聽蘇子!”

    由於燕公早回,趙肅侯未到,魏惠王宴客時,原定的五君宴隻有齊、楚、魏、韓四君。此前一天,不甘屈居人下的昭侯不及回鄭,就在成皋行宮詔告天下,南麵稱孤,正式與楚、齊、魏並王,因而,此番宴樂,堪稱四國相王的盛會。

    四王在魏國行轅內定下伐秦大策,共推龐涓為伐秦主將,列國主將副之。次日,楚威王、齊威王雙雙起駕還都,韓昭侯在成皋留住三日,也駕返鄭城。

    蘇秦與朱威趕到虎牢關時,宴請已經結束,惠王也已離開虎牢關,在河水北岸的邢丘視察大魏三軍,龐涓作陪。惠施自稱不諳軍情,先一步回大梁去了。

    視察完三軍,惠王隨龐涓走進大帳。龐涓指著精密沙盤,向惠王詳述了伐秦的宏圖方略與具體部署,聽得惠王心花怒放。

    “父王,眼下兒臣萬事俱備,隻有一個攔阻。”

    惠王急問:“是何攔阻?”

    “蘇秦!”

    “咦,六國伐暴,他當高興才是,何以會成攔阻?”

    “父王,”龐涓奏道,“兒臣素知蘇秦。此人動嘴可以,征伐卻不擅長。這且不說,此人天生一副婦人柔腸,見不得殺伐。父王可曾注意到,前番會盟,列國表演歌舞,台上所現無不是男耕女織,父慈子孝,天下可謂是歌舞升平,不見一絲刀兵。整場表演係此人一手籌劃,由此可見此人心胸。再看縱親綱要,是製秦,而不是伐秦。由是觀之,此番伐秦有違此人心誌,此人必將竭力攔阻。”

    “一介書生,能掀多大浪花?”

    “父王,此人是六國共相,又是縱約長,盛名遠播。趙、燕又是縱親發起國,唯此人馬首是瞻。若是此人攔阻,燕、趙必不參與。六國內部不和,縱軍未戰先散,恐大不利!”

    “嗯,若是此說,倒也棘手。依賢婿之見,該如何處置為妙?”

    “兒臣有一計,或可支應。”

    “賢婿請講。”

    龐涓低語一陣,惠王樂道:“,此事果真,倒是天助我也!”

    蘇秦覲見時,惠王剛從軍營回來,一身戎裝未脫,興致頗高。

    “蘇子免禮。”惠王指著對麵的席位,“坐坐坐,寡人候你兩日了!”

    蘇秦坐下,拱手揖道:“臣正在孟津處置善後事宜,接到王上口諭,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了。想到王上召臣,定有急務,臣未及沐浴更衣,即來覲見,唐突之處,還望王上見諒!”

    “蘇子不必客氣。”惠王將話題扯到趙肅侯身上,半笑不笑,“趙侯呢?哦,是寡人錯了,這辰光該稱他趙王才是。趙王呢,何以不見他來?六國縱親,普天同慶,寡人設下薄宴,有意請他暢飲幾杯,特使快馬邀他,可左候右等,大廚連溫幾次酒,楚王、齊王,還有韓王,餓得肚皮咕咕響,直候兩個時辰,一直未見他的蹤影。”

    “回稟王上,”蘇秦聽出話音,替趙肅侯圓場,“趙侯龍體欠安,此番合縱是強撐著來的。燕公前腳剛走,趙侯也要告辭,臣擔心他身體越發吃不消,設法強留他兩日,陪他在允水河邊散心。接到王上請柬時,趙侯已經拔營,使專人托臣向王上告罪。”

    “他告何罪?”惠王斂住笑,語帶譏諷,“怕是寡人麵子小,德望淺,請不動人家。人家是縱親發起國,這辰光也稱尊了,架勢大哩!”

    “王上?”見他火氣無緣由加大,蘇秦心一怔。

    “好了,不說這個。”惠王擺手,“即使走人,好歹也得留個話吧。”

    “留話?”蘇秦又是一怔。

    惠王索性一口氣說出情由:“蘇子,你是縱約長,你來說說看,合縱雖說由你倡導,卻是他趙語首先發起。今日天下縱親成功,此人卻鳴金退陣,叫寡人如何看他?即使寡人想得開,又叫天下人如何看他?”

    蘇秦長吸一口氣,擰起眉頭:“此話從何說起,臣子愚笨,請王上詳解。”

    “蘇子呀,你是非逼寡人把話說白不可!”惠王晃晃腦袋,龐大的身軀朝後挺挺,“寡人聽說,趙軍主將肥義和三萬縱軍皆已撤走。此人龍體不好,可以回去,他的三萬縱軍難道也都有病了?既然合縱,縱軍一出國門,就歸縱約了。寡人好歹是盟主,他的大軍何時撤,如何撤,總該向寡人打聲招呼吧!再說,列國縱軍均未撤走,他趙國為何未戰先撤?”

    “王上誤解了,”蘇秦見他近乎蠻不講理了,苦笑一下,“臣這就陳明緣由。”

    “說吧!”

    “會盟之前,趙國縱軍三萬接到王上詔令,屯於趙境上黨,隻有三千護衛追隨趙侯會盟。今日會盟結束,一則趙侯貴體欠安,二則太子尚幼,趙侯放心不下,匆匆回國,當是常情。隨趙侯回去的隻是三千護衛,縱親三軍並未撤離,仍舊留屯上黨。再說,如此行動的並非趙氏一家。韓國縱軍屯於宜陽,楚國縱軍屯於方城,齊國縱軍屯於衛境,均未參與會同。隻有燕國縱軍入魏,迄今屯於少水,這也是奉了王上的旨意呀。”

    “這??”惠王語塞,眨巴幾下眼皮,才又想出辭來,“即使如此,他趙侯也該留個話,指明聽令之人。眼下征伐在即,寡人若是調用他的縱軍,該找何人傳令?”

    “征伐在即?”蘇秦佯作不知,一臉惑然。

    “是這樣,”魏惠王用指節輕敲幾案,捅開窗戶,“前日,寡人在虎牢關宴請楚、齊、韓三王,我等飲得高興,約定趁此良機,征伐暴秦。寡人急召你來,為的就是商議此事。自公孫鞅始,秦人一再負約,屢行不義,先騙寡人河西,再奪楚國商於,又出兵趙之晉陽,伐韓之宜陽,攪得天下百姓不得安寧,諸君不得安枕。今既縱親,合該教訓一下那個毛頭小子,讓他學點中原禮節。”

    “王上計劃何時伐秦?”

    “指日可待!”惠王沉聲應道,“不瞞蘇子,寡人已經調撥三軍,協調列國,籌劃大軍四十餘萬,三個月內踏平秦川!”

    “王上,”蘇秦拱手,“臣以為,暴秦雖說該伐,但眼下征伐,時機未到。”

    “咦?”惠王直望過來,“以愛卿之見,何日方是時機?”

    “王上,”蘇秦諫道,“臣聽說,適百者,宿舂糧;適千者,三月聚糧。方今之秦已是四塞之國,東有河水之阻,函穀、武關之險,倉促伐之,臣竊以為不可!”

    “哈哈哈哈,”魏惠王長笑數聲,手指蘇秦,“你呀,是個動嘴皮子的,若論行兵布陣,征賊伐逆,可就稍遜一籌了。龐愛卿說得好,昔日吳起曾與先君遊於河水,先君歎曰,美乎哉,山河之固。吳起對曰,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前幾日暢遊虎牢,寡人與諸君想起史伯之言,無不望關興歎。史伯說:‘虢叔恃勢,鄶仲恃險。’結果呢,虢、虞也好,鄭也好,恃勢的,恃險的,哪一個擁有虎牢?秦以暴戾治民,以欺詐行世,早已離德叛道,神人共怒,幾道天險何能助他?”

    “王上??”

    “此事不必再言!”惠王擺手打斷他,“縱約諸王既已定下,就非寡人所能獨斷。至於如何協調列國,蘇子當以縱約長與六國共相名義會同列國副使,籌劃可行方略,報奏寡人!”

    “臣??”

    惠王再次擺手:“餘下之事,改日再議。”轉對毗人,“毗人,為寡人卸甲。唉,真是老了,才披掛這幾個時辰,就受不住哩!”

    從惠王的行轅出來,蘇秦整個蒙了。

    顯然,惠王耳目已障,頭腦熱漲,聽不進尋常諫言,更看不到伐秦可能產生的惡果。惠施走了,能勸惠王恢複理性的,隻有龐涓一人,而龐涓平生之誌隻在戰場,這一仗他必也盼得久了,讓他去勸惠王,等於是火上澆油。

    然而,除此之外,蘇秦真也無計可施。

    思來想去,蘇秦隻有硬起頭皮求見龐涓。

    馳至魏軍大帳,龐涓聞報迎出。

    一見蘇秦,龐涓就睜大兩眼:“咦,蘇兄,你沒回去?”

    “回去?”蘇秦一怔,“回哪兒去?”

    “回家呀。”

    “回家?”蘇秦苦笑一聲,“這辰光,哪還能顧上家呀!”

    “唉!”龐涓發出一聲長歎,挽住蘇秦的手,步入帳中。

    二人落座,龐涓依舊表情怪異地盯住蘇秦,有頃,緩緩搖頭。

    蘇秦見他樣子怪怪的,撲哧笑道:“龐兄,你這是怎了,沒有見過在下咋地?”

    龐涓似也緩過神來,苦笑一聲,再次搖頭。

    “龐兄?”蘇秦莫名其妙了。

    “人家都說我龐涓是條硬漢子,今見蘇兄,龐某相形見絀了。”龐涓賣起關子。

    “龐兄,此話從何說起?”

    “在下心胸雖大,卻是舍不下小家。那年家父遭奸賊陳軫陷害,在下為救家父,幾番置生死於不顧。後來,家父慘死於奸賊之手,在下遂與那奸賊勢不兩立,不可同日。雖說在下未曾手刃陳軫那廝,卻也嚇得他屁滾尿流,四處逃命,不敢再入魏境半步。至於他的兩個鷹犬,也就是下手害死家父的戚光和丁三,一個也未逃脫,盡皆血祭家父了。”

    蘇秦仍舊摸不著頭腦:“龐兄有話直說!”

    “蘇兄可是東周軒村人?”龐涓拐入正題。

    蘇秦點頭。

    “世伯,也就是令尊,可曾臥榻數年?”

    蘇秦點頭。

    “軒離孟津不過百,快馬半日即至,這些日子,蘇兄可曾抽空探望過世伯?”

    蘇秦搖頭。

    “世伯近況,蘇兄可曾知曉?”

    蘇秦搖頭。

    “唉!”龐涓長歎一聲,“在穀中時,在下聽張兄講起蘇兄家事,甚是歎喟。此番會盟,在下想起是在蘇兄家門口,本欲親去探望世伯,無奈軍務繁忙,隻好差遣下人前往。半個時辰前,下人回來,說是??”故意頓住。

    蘇秦心底一顫,麵色發灰,長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兩眼盯住龐涓:“家父如何?”

    “世伯他??他??”

    蘇秦的心吊起來,兩眼眨也不眨地望著龐涓。

    “茶飯不思,昏迷數日,聽說就在這幾日了,家中已在打理後事。在下聞訊大急,正欲告訴蘇兄,蘇兄這就來了。”

    蘇秦閉上眼,緊咬牙關,強忍住淚水。

    許久,蘇秦緩緩睜眼,抬頭望向龐涓,拱手:“龐兄厚義盛情,蘇秦??記下了!”

    “蘇兄,”龐涓拱手回禮,“說這些幹啥!事不宜遲,在下這就使人召請軍醫,與蘇兄走一遭,一則探望世伯,二則蘇兄也算是衣錦還鄉,趁此機緣,立祠設廟,光大宗祖!”

    蘇秦苦笑一聲,搖頭。

    “蘇兄不回?”龐涓大是詫異,“在下啥都不顧了,這也陪你!”

    “龐兄,在下問你,是家事大還是國事大?”蘇秦凝視龐涓。

    “國事大。”

    “是國事大,還是天下事大?”

    “天下事大。”

    “方今天下,又以何事為大?”

    “列國縱親。”

    “唉,”蘇秦長歎一聲,“列國剛剛縱親,眼看又將毀於一旦,你叫在下如何顧念家父?”

    “毀於一旦?”倒是龐涓吃一大驚,“此話從何說起?”

    “在下奉詔覲見魏王,王上旨令在下協調列國,共伐暴秦。”

    “伐秦?”龐涓假作不知,“咦,此等大事,在下為何不知?”

    龐涓顯然是在故意裝傻搪塞。

    蘇秦心微涼,遲疑一下,接著說道:“在下力勸,魏王不聽,隻說已與楚、齊、韓三王議定此事了,不可更改。在下越想越覺得情勢緊急,別無他法,此來是求助龐兄的。龐兄,眼下能勸魏王、挽救縱親大業的,莫過於龐兄了!”

    “請問蘇兄,即使是伐秦,有何不妥嗎?”

    “伐秦並無不妥,眼下卻非時機。”

    “請蘇兄詳解。”

    “在穀中時,先生曾言,欲成大事,須天、地、人三元皆和。縱親初成,六國之氣始通,而秦人之氣固凝,我不占天時;秦為四塞之國,易守難攻,我不占地利;六國雖縱,但內爭未除,偏見各執,軍力參差,將帥互疑,協調艱難,軍馬錯綜,實為烏合之眾。以烏合之眾,擊守險恃勢之敵,若再倉促行之,勝機何在?”

    其實,蘇秦說的隻是外在,而楚、齊二君極力慫恿魏王伐秦的內在原因,他隻是預感,且說不出口,尤其是對龐涓。合縱初成,如果和盤托出他的推斷,無疑會在列國間平添猜忌,極有可能導致縱親國失和,使前麵的所有努力成為泡影。

    這些理由自然不能說服龐涓,但他也不點破,順口應道:“蘇兄看得高遠,在下佩服。伐秦之事,在下真還不知。不過,假定是真的,假定我王已與列國商定,事情真就難辦了。在下隻是魏臣,即使說服我王,也無法說服列國諸君啊。”

    “龐兄隻需說服魏王即可,其他諸君,由在下努力。”

    “好吧,在下這就隨蘇兄勸諫王上。”

    趕至惠王行轅,已是傍黑。

    見是二人,惠王早已明白就,麵上卻故作驚訝:“咦,寡人正欲召請二位,還沒傳旨呢,二位竟就來了!”

    “,”龐涓手指蘇秦,接過話頭,“王上的心思,蘇子早就忖出了。方才臣正向蘇子通報一樁急事,未及說完,蘇子陡然打斷臣,說是王上召請,催臣速來。臣不信,說王上既有召請,方才為何不說?蘇子說,方才王上沒有召請,是這辰光才召請的。臣驚問,王上這辰光召請,蘇兄緣何知曉?蘇子說,在穀中時,得先生傳授通心術,是以知曉。你若不信,一去即知。臣將信將疑,隨他前來,王上果真召請呢!”

    “哦?”惠王轉望蘇秦,“前番淳於子來訪,寡人心中所想,無不被他言中。寡人再三問他何以知之,他隻笑不說,向寡人賣關子。淳於子走後,寡人百思不得其解,龐愛卿不說,寡人還不知道這是通心術呢!”

    蘇秦拱手應道:“通心之術見於得道之人,臣不敢奢望。是龐將軍取笑臣,王上不可當真。”

    “,”魏惠王長出一口氣,“沒有就好。果真如此,寡人啥都不敢想了!”

    幾人皆笑。

    “龐愛卿,”魏惠王轉向龐涓,“方才你說,你有急事通報蘇子,是何急事,可否讓寡人聽聽?”

    “回奏王上,”龐涓斂起笑,臉色沉鬱,“蘇兄家住洛陽,此番會盟,因事務繁忙,屢過家門而未入。臣想起此事,惦念蘇兄家人,使下人探望,意外得知,蘇兄尊父,也即臣的世伯,他??他老人家??”頓住不語。

    “他怎了?”惠王探身問道。

    “聽下人說,數年來,世伯一直臥病在床,近幾日病情陡然加重,看那樣子,怕是凶多吉少,危??危在旦夕矣!”龐涓以袖揉眼。

    “哦,是這樣呀!”魏惠王自語一聲,有點誇張地搖頭,長歎,“唉,都怪寡人,這些日來隻顧天下大事,竟沒過問縱約長的家事,這這這??寡人粗心哪!”

    看到君臣二人如是演戲,蘇秦心底透涼,輕出一歎,垂下頭去。

    魏惠王聽得真切,扭頭看著他:“蘇愛卿。”

    蘇秦抬頭:“臣在。”

    “令尊久病於榻,愛卿過家門卻不能盡孝,過在寡人。仲尼曰:‘天地之性,惟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眼前之務,萬事皆小,唯令尊貴體為大。愛卿速去準備,明日起程,回鄉省親!”

    “王上??”蘇秦心頭一顫,跪地強求,剛剛張口,外麵一陣腳步聲響,公子卬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因是一身戎裝,公子卬以軍職身份單膝跪地,朗聲奏道:“啟奏父王,兒臣魏卬求戰!”

    幾人皆是一怔,蘇秦隻好將擠到唇邊的話生生吞回。

    “求戰?”魏惠王盯住他,“你求何戰?”

    “伐秦!兒臣願做馬前走卒,率敢死之士,攻打頭陣,誓奪河西!”

    魏惠王看一會兒龐涓,看一會兒蘇秦,又看一會兒公子卬,爆出一串長笑:“哈哈哈哈??”

    “父王?”公子卬被他笑得愣了。

    “卬兒!”魏惠王止住笑,晃著腦袋,“你倒是來得正好!你不是想打頭陣嗎?寡人這就成全你!”

    “謝父王!”

    “魏卬聽旨!”

    “兒臣在!”

    “明日晨起,六國共相、縱約長蘇秦還鄉省親,為父盡孝。寡人封你為省親專使,護衛蘇相國前往洛陽省親,隨帶寡人禦醫,為蘇老先生診治頑疾,不得有誤!”

    魏惠王陡然降下這道旨來,大出公子卬所料。呆怔一時,公子卬反應過來,急紅眼道:“父王?”

    “還有,”惠王擺手止住他,“蘇子是周室屬民,貴為六國共相,此番也算衣錦還鄉。原先的縱親人馬,除幾位公子忙於合縱司外,其餘人等,一個不可少,為蘇子和列國長個麵子,莫讓周人瞧得低了!你還須多備金子,選好風水寶地,為蘇子設立宗祠,修築家廟。蘇子倡導合縱,造福天下,蘇門理當發揚光大!”

    “父王?”公子卬雙膝跪地,叩得咚咚直響。

    “你敢不聽旨?”魏惠王陡然變聲,虎起臉來。

    公子卬泣淚叩首:“兒臣??領旨!”

    蘇秦第一個走出惠王行轅,步調極慢,步幅極小,好像腳跟上拖著兩塊石頭。

    接著走出的是公子卬,神情更是沮喪。聽著暗夜蘇秦一下接一下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公子卬心底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仰天長歎一聲,緩步走向自己營帳。

    走有幾步,公子卬越想越不死心,又拐回來,豎槍般站在轅門外麵。

    又候半個時辰,龐涓大步出帳。

    “卬兄?”見到是他,龐涓吃一驚,“你怎站在這兒?”

    公子卬拱手:“恭候上將軍!”

    “哦?”

    “上將軍,”公子卬咬會兒嘴唇,“末??末將求請一事!”

    龐涓怔了下,撲哧笑道:“什末將不末將的?卬兄有話,吩咐就是!”

    “上將軍,末將??”公子卬聲音哽咽,“末將自幼酷愛戰陣,讀過幾部兵書,習過幾下槍棒,就自命不凡,目中無人,依仗父王不可一世,更在奸賊陳軫的蠱惑下,做出許多蠢事,尤其是丟失河西。上將軍有所不知,那辰光,末??末將本不想活,是那奸賊不讓末將死,末將??雖然苟活,卻是生不如死啊!後來齊人伐我,末將幾欲振作,卻是功力不濟,連戰皆敗,被國人罵作繡花枕頭,三軍不服,士氣低落。末將仍舊不知高低,直到遇見上將軍,末將方知如何帶兵。再後又從蘇子合縱,末將更覺才智疏淺。今日列國縱親伐秦,天賜良機,末將??上將軍,末將混到這般地步,功業已無用處。末將??末將隻想手提長槍,跨越河梁,衝向河西,與秦人決一死戰,為??河西捐??捐??”說及此,已泣不成言。

    “卬兄!”龐涓大是感動,緊緊握住公子卬的手。

    “為向河西的數萬英靈有個交代,卬求上將軍成全!卬一不爭先鋒,二不爭副將,三不爭功名,卬隻求請一事,能作為大魏武卒的一員,第一個渡??渡??”公子卬情真意切,再度哽咽。

    龐涓感慨萬千,將公子卬的手握得更緊了:“卬兄之心,涓弟始知!唉,不瞞卬兄,前麵這些年,涓弟之所以看重卬兄,是因為卬兄是涓弟內親,是兄長。打今日始,卬兄在涓弟心中已不再是內親,不再是卬兄,而是一名大魏戰將!”

    “謝上將軍!”公子卬抽回手,“卬表麵花哨,實際膚淺,是個粗人。今來求戰,滿指望父王能夠成全,不想父王他??”

    “卬兄,請聽涓弟一言!”

    “上將軍請講。”

    “卬兄是想單憑一時氣盛,像那數萬將士一樣捐軀河西呢,還是想真正擊垮秦人,奪回河西,馬踏秦川,為那些死難將士複仇?”

    “這還用說,卬唯存一念:馬踏秦川,為死難將士複仇!”

    “若此,卬兄就應奉行父王旨令,陪同蘇子省親!”

    “此話怎講?”

    “六國伐秦,隻有蘇子持異議。眼下蘇子是六國共相,燕、趙二君皆聽他的,列國君上也都買他麵子。此人不肯征伐,我等如何成功?剛巧蘇伯父生病,生命垂危,父王靈機一動,旨令他省親盡孝,明為衣錦還鄉,實乃調虎離山,免得他礙手礙腳,妨害大事。父王讓卬兄陪同蘇子,可謂是知人善任。一則卬兄風雅;二則卬兄經年來一直與蘇子謀事,熟知他的套路;三則卬兄身貴位重,一旦有所安排,蘇子即使不悅,也不好推阻。”

    “這??”

    “眼下伐秦,萬事俱備,如何拖住蘇子,實乃當務之急。卬兄能拖幾日是幾日,能拖多久是多久。卬兄成功了,伐秦也就成功一半。不是龐涓托大,若無後顧之憂,單我大魏三軍伐秦,即使不能馬踏秦川,收回河西當不在話下,何況今日六國縱親,數十萬大軍壓境,縱使秦人有神魔護佑,此番必也是在劫難逃了!”

    公子卬思考半晌,點頭應允:“既如此說,末將這就陪同蘇子省親,管叫他風風光光,無暇他顧!”

    “卬兄隻管前去。至於卬兄所願,無非是首當其衝、西渡河水為河西殉國將士複仇,涓弟自有安排。一如蘇秦所言,伐秦是大事,倉促不得。待涓弟萬事齊備,三軍進發之時,涓弟必定請回卬兄,拜卬兄為渡河先鋒,一遂夙願,為我大魏一雪河西舊恥!”

    公子卬感激涕零,雙目放光,緊握龐涓之手:“末將謝上將軍成全!”

    夜深了。

    是月黑天,軒村一片陰暗,隻在蘇家院落現出幾縷燈光。

    燈光從正堂射出。

    當堂,蘇厲、蘇代坐一席,三個妯娌另坐一席,誰也沒有說話,表情無不嚴肅。娃子們不在,顯然已經睡去。

    坐有一時,蘇厲抬起頭,聲音嘶啞:“看這樣子,阿大怕是撐不了了。”

    小喜兒抽泣起來。

    兩個妯娌一聽,也都嗚嗚咽咽,掩口抹淚。許是擔心吵醒娃子們,三個女人皆未出聲,隻是哽咽。

    “哭個啥?”蘇代目光斜向妻子,責道,“阿大這還沒有咽氣呢!”

    三個女人止泣。

    “二弟不在家,”蘇厲緩緩接道,“家中就咱幾個主事。作為兄長,我先說兩句。去年雨水不好,收成差,日子比往年緊巴。可不拘咋說,咱不能委屈阿大。阿大操勞一生,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隻說一點,阿大的後事兒咋說也得像個樣子。我粗略算過,若是置口柏棺,請個樂班,再加上老衣、冥器等,少說也得五兩足金。我是兄長,出三金!”轉向妻子,囁嚅,“順兒他媽,你看中不?”

    “家連銅板也沒幾枚,哪兒偷三金去?”蘇厲妻剜他一眼,出氣聲一下子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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