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眼前烏泱一片，都抵不過親生兒子慘死的衝擊。

    但讓所有人意外的是，孫德勝怔愣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卻是一言不發抱著早已沒了聲息的人離開。

    他似是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拚命挽救，又像是在一瞬間便接受了這個現實。

    看著他怔怔然離開的時候，身後的一眾胡虜將士們也不自覺麵麵相覷。那一刻，不是沒人想過要攔住他的去路，可終究是賈天衝不曾下令，誰人也不敢妄自替他做決斷。

    不多時，胡虜帳中的意外便傳得人盡皆知，閆寒晨與喬涼夕也意外非常。

    可當下那一秒，他們想得更多的，卻仍是孫德勝為什要故意走這一遭。

    事實上，無論他承認與否，此前所發生過的一切，都注定是胡虜眾人無法掩藏的現實。縱然是孫德勝不願再與閆軍有什牽扯，卻也總該相信從前這些兄弟們的本性。

    如果不是被人設計了，他們又怎可能對一直庇護有加的閆國百姓們下手？

    哪怕是此前孫德勝他興兵反叛，閆寒晨與喬涼夕也不過隻是冷冷的看著，至多不過是沒允許他繼續做大而已，卻也從不曾因此而牽連無辜百姓分毫。

    “如此一來，隻怕孫德勝他們會走上絕路啊……”

    閆寒晨雖是始終緘默著沒應聲，但在冷不丁聽到喬涼夕這話時，卻還是第一時間抬起了頭。

    兩人四目相對，雖不過一瞬的功夫，卻著實從彼此的眼神看到了太多的東西。

    “希望他千萬別做什傻事啊……”

    孫德勝在京的家人早已經在閆寒晨的授意下被處置殆盡，原本也隻有這唯一的兒子尚在身邊，可時至今日，這世上已是再無半點可讓他留戀的東西了。

    “隻要他還想複仇，就斷不能就此走上絕路。”

    如果說，喬涼夕方才那句還多少帶著些膽戰心驚，閆寒晨開口時卻是篤定多了。

    喬涼夕聞聲，先是一頓，但不過轉瞬的功夫，卻是恍然。

    “賈天衝手少說還有十幾萬人，的確不能胡來。”說話間，喬涼夕不住的點頭稱是，然不過片刻，卻仍是不無驚愕地追問道，“依你看，他會做些什？”

    奈何，這一次閆寒晨卻是再沒像先前一般即刻應答，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喬涼夕等了許久，都未曾得到任何答複，便忍不住岔開話題，“算了，多想無益，隻要這熱人不是一門心思非要與百姓們為難，總也不至於一直被趕盡殺絕。”

    說這話的時候，喬涼夕眸子不自覺帶著些淡淡的笑意。

    旁人或許不懂，可閆寒晨卻是再清楚不過。

    這人分明是料定了孫德勝定然不會讓胡虜好過，正盤算著要在關鍵的時候助人以一臂之力。

    別說喬涼夕了，就連他自己，也是這想的。

    孫德勝回來後，隻命人將兒子厚葬，至於旁的，卻是從來不曾多言。

    可顯然，手下的一眾將士們絕無可能如驚慌失措的百姓們一般，徑直亂了陣腳。

    他們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處，或是商議著轉而投奔閆軍，亦或者想著要如何才能打探出孫德勝的意圖，總之是在轉瞬之間，便分崩離析。

    幸而，孫德勝雖是受了意料之外的沉重打擊，可也不至於就此徹底亂了心智。

    該說早在事發之時，孫德勝雖憤恨難平又委實後悔，可冷眼掃過周遭一眾胡虜將士時，卻獨獨少了一個賈天衝。

    不是因為孫德勝理不清琴書好賴，也不是他一時血氣上湧什都再顧不得了，恰恰相反，他怕是再沒有任何一刻比那一瞬間更加清晰。

    所謂複仇，不過是與賈天衝為敵。

    卻也正是因為這一無比堅定的信念，讓孫德勝突然明白，而眼前那一眾同樣頂著一雙雙激憤眼神的胡虜將士，分明是可也被他轉而利用的人。

    “亂什亂？”

    直到外間亂糟糟的聲音響起，孫德勝這才陰沉著臉踏出營帳，可冷眼掃過之處，卻也著實讓手下將士們心生膽寒。

    “安生在這兒待著，有你們上陣殺敵的時候。”

    瞥見眾人麵上的愕然模樣，孫德勝又擲地有聲的甩出一句。

    聽著這話，將士們卻是再坐不住，忙不迭追問道，“聖上隻需一聲令下，我等絕無二話。”

    從當下的情形來看，孫德勝與賈天衝顯然已經是徹底撕破了臉皮，隻要最終的對手不是閆寒晨與喬涼夕統帥的閆軍，於眼前眾人而言，便再不是事。

    “胡虜如今既是半點顏麵都不曾存留，我們自然也不需要阿諛奉承，隻管撒開手打便是。”眾人言之鑿鑿，眸中更是沒由來顯露出些許憤憤姿態。

    哪怕是孫德勝始終未曾表態，可蠻子們分明已經欺負到自家人頭上了，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仇自然要報，但不急在一時，等等再說。”

    與眾人的急切心思形成鮮明對比的，正是孫德勝這不動如山的姿態。

    驟然聽到這一句，將士們不由得麵色一凜，還當是他冷不丁遭逢意外，早已徹底亂了心智。